访学见闻笔谈组稿(一)
王皓:笔谈缘起及英法访学纪闻
2014年10月中下旬,英国埃克塞特大学(University of Exeter)向文史研究院提供2个名额的博士生访学机会,为期3-6个月,并予以全额资助。我和邵小龙学长有幸被遴选上。2015年3月,我先行到达英国,小龙学长随后而来,我们一起在英国主要是埃克塞特度过了三个月的时光。2016年访学名额缩减为1个,陈玲学妹继而成行。此次院里邀请所有出国交流的同学分享经验,此时小龙师兄已毕业入职,陈玲学妹正在德国交流,我刚结束法国的访学回到复旦,在微信里聚到一起讨论这个话题,三人却各在一方,不胜感慨。后来,由陈玲学妹提议,她、小龙兄和我以笔谈的形式聊一聊海外生活和学习的经历,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因为我们三人有一个“公约数”——那便是埃克塞特大学访学的经历。尽管访学时间相隔一年,三个人的访学期限也略有差异,但这种非同时性也恰恰是一种检测机制,如果我们的回忆和见解有不谋而合之处,那么每个人的讲述都可相互为证。如果因个人视角的差异而产生不同的观察,则体现了多元的一面,合起来看则会更加全面。
结束埃克塞特的访学之后,我还得到了第二次访学机会。在此交代一下第二次访学由来,并表达衷心的谢意。第二次访学是从2015年10月至2016年10月,为期一年,主要在法国巴黎。这次经历与我的博士论文有关。因为我的博士选题与法国耶稣会密切相关,很有必要到巴黎耶稣会档案馆亲自查阅相关史料。经雷恩第二大学(Université Rennes 2)的博士生潘夏梨(Charlotte Nathalie Pageot)小姐的介绍,我认识了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EHESS)的蓝莉(Isabelle Landry-Deron)教授,蒙其惠允担任我在法国研究机构的联系导师,并协助我处理繁复的行政手续。两次访学得以成行,与我的博士导师董少新先生的真诚帮助和鼎力支持密不可分。邓菲老师在我第二次出国时为我提供担保,帮助巨大。国家留学基金委员会(CSC)为我法国访学提供了经济资助。此外,我还得到很多师友的帮助,在此不能详细描述。
正如一位好友在明信片中所写的,“海外生活的个中甘苦,真的是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有真切的感受。”我很同意这话。一方面它解构了用文字描述海外生活经历的可能性甚至是必要性,另一方面它也暗示了任何想用文字记述和传达海外生活体验的难度。对于海外经历丰富的人来说,这种描述可能类似于鸡肋;对于即将启程去海外的人来说,这些文字与真实的经历又无法完全吻合,甚至可能偏离很远。这种“偏离”不是由于作者的不诚实或故意为之,而是由于“经历”本身的不可替代性,即使作者拥有高超的文字技巧同时读者也具有超常的想象能力。
我将两次访学经历的部分感想进行综合描述,希望对读者而言不完全是“食之无所得”。限于篇幅,我必须有所侧重,我的描述将围绕以下几个主题展开。
一、图书馆。埃克塞特大学的主图书馆有两个,分别是老图书馆和新图书馆。老图书馆毗邻学校的礼拜堂,该礼拜堂名为圣三一玛丽·哈里斯纪念礼拜堂(Mary Harris Memorial Chapel of the Holy Trinity),为一对哈里斯夫妇为纪念其母亲玛丽而捐赠建成。礼拜堂不突出宗派背景,内部布局极其简约肃穆,是冥思避静的极佳场所。入门处有一木桌,桌上花瓶中的鲜花不定期由学生教友自发更换。老图书馆的馆藏主要是研究用途,我曾两次进入其地下有两层容量的开架区翻览,藏书量非常大,有些书籍也颇有年头,但基本都是关于世界其他地区的研究材料。截至目前,埃克塞特大学似乎并不以中国研究见长,通过对图书馆的观察,“中国学”在这里相当边缘,成为了众多“地方性知识”的普通一员。新图书馆较老图书馆要现代得多,容量也更大,它有一个特点,便是只要持有该校一卡通,便可一年到头随时可以出入并借阅图书,每天24小时从不闭馆。这种制度设计或许不能从节约或浪费资源的角度去考虑或评价。此外,该馆还包含很多独立的小间,可以隔离外在的干扰。有一段时间我集中于论文的写作,便常常在这个馆自修至凌晨以后,现在回想起来,这种宽松的资源配置实在令人怀念。
巴黎则不同。相较于其他的机构,巴黎的各个图书馆下班时间算是晚的。但整体来说,巴黎人对于休息有着制度性的共识,这可能也是法国人的一个特点。慵懒这个词在法国人的嘴里不见得是坏词,他们甚至会因为“慵懒”而产生一种优越感。就我的经历来说,在巴黎查询书目的信息并不难,但是拿到手进行参考则繁琐的多,“查询-预约-等待”的过程可能会很长,非常消耗精力。
二、博物馆。埃克塞特虽然是个小镇,但是各种文化机构一应俱全。坐落在市中心的以阿尔伯特亲王(Royal Albert)命名的博物馆藏品比较丰富,而且分类十分明晰,讲解十分明了,能够深入浅出的将知识公众化。我摘录两段该博物馆的介绍铭词,作为例证。其一题为“Preserving and protecting”: All objects decay. Some decay slowly, others quickly. A conservator’s job is to slow down the rate of deterioration as much as possible…..其二题为“Taking the past into the future”: Museums can’t preserve everything from the past. This museum already contains more than 1 million objects and specimens. Whether it is donated or bought, each addition to the museum needs to fit in with the museum’s existing collections. The object or specimen is given a unique identification number and we record information about it. It’s like adding another detail to a picture that continues to grow and change with every new acquisition.短短数行文字,简洁地将博物馆的功能和局限表达出来,其中对于博物馆建设和作画的比喻很有见地,而且很文艺的表明了该馆的收藏原则。
阿尔伯特博物馆给我另一个很深的印象是它所体现的全球视野,藏品涉及的地域包括世界各地,他们称之为“世界文化画廊”(World Culture Gallery)。他们不讳言有些藏品来源于劫掠和武装冲突,毕竟这是那个“冲突的时代”(a time of conflict)的产物。他们也不讳言展览的欧洲本位立场,即主要是为了让观览者了解欧洲之外的世界(every part of the world outside Europe),进而理解由“自我”和“他者”所构成的更完整的世界。该馆藏有一本由美国浸礼会传教士玛高温(J. MacGowan)所翻译的《博物通书》,出版于1851年,是近代第一本介绍电气学的中文译著。该书由玛高温赠予时任广州领事包令(Sir John Bowring)。包令是埃克塞特人,后于1854-59年担任第四任香港总督。此书便是包令捐给其故乡阿尔伯特博物馆的众多藏品之一。此外,该馆还有一个麋鹿标本,标签上写“Père David’s deer”,这位David是法国遣使会司铎谭微道(Armand David),是一个著名的博物学家,也是麋鹿这种珍稀动物的发现者。至于这个标本如何漂洋过海,来到英国西南的一个小镇,我尚未知晓其具体过程。
至于巴黎,则是全球艺术品的荟萃之地。长期在不同的博物馆观展,既需要足够的知识背景,又可能因置身于“美的海洋”而审美疲劳,这里竟不知该从何写起。
三、轨道交通。2015年5月10日,我和小龙兄从埃克塞特乘火车前往牛津。地铁车窗上的小提示很有趣(We want everyone to have a great journey, so please consider others around you.),是一种既礼貌得体又颇有约束力的规章。乘客在轨道交通中阅读更是常见的情形,在巴黎地铁上尤其如此。在我看来,这很好地诠释公共空间和个人空间是如何有效共存并相得益彰。
四、墓地。这是一种典型的公共空间。英国的小镇如埃克塞特和牛津等地,很多墓地就是在教堂的周围。巴黎则有三块非常著名的公墓,分别是蒙马特(Montmartre)公墓、蒙帕纳斯(Montparnasse)公墓和拉雪兹神甫(Père La Chaise)公墓。不管是哪种类型,这些墓地都构成了独特的风景,置身其中,会有一种别样的静谧。我还想提一提巴黎地下墓穴(见下图),它全长1.7公里,中间的一段约一公里左右堆满了人骨,这让我想起了奥赛博物馆(Musée d’Orsay)里William Bouguereau(1825-1905)的名画《死神面前,人人平等》(Égalité devant la mort)。
此外,还有很多主题我想尽量触及,比如教堂和打交道的人,但是又发觉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讲得清楚,索性就不写了。我很乐意私下里就此进行交流。最后,我想说就交往的礼仪和仪式感而言,英、法等国和我们有着显著的不同。他们的社会中,“夫人”、“先生”、“抱歉”、“谢谢”这种重要的小词几乎从不离口。这种差异在我读了王韬的《弢园文录外编》以后体会更深,他说“西人在其国中,无不谦恭和蔼诚实谨愿,循循然奉公守法,及一至中土,即翻然改其所为,竟有前后如出两人者。其周旋晋接,无不傲慢侈肆,其颐指气使之概,殊令人不可向迩,其待仆隶下人,频加呵斥,小不遂意,辄奋老拳。”西人在中国动辄老拳相向早已成了历史遗迹,不过即使在今日,王韬所观察到的对比或许仍有其深刻之处。
访学见闻笔谈组稿(二)
邵小龙:埃克塞特访学见闻
老舍的小说《二马》中,描写了来自中国的一对父子,远离父母之邦,漂洋过海抵达英国,并在异国他乡遭遇了许多在国内未曾经历的事。如同小说中的马氏父子,在到达英国南部的埃克赛特以后,我同样感受到不同文化之间的巨大差异,并且领略了不列颠文化所带来的冲击。
近世以降,常常被学者表述为“走向世界”的时代,自粤人容闳以来,诸多中国学子或西游欧美,或东渡扶桑,纷纷负笈他乡,不仅开眼看世界,更企图再造文明。受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的委派,在董少新教授的联络安排下,王皓和我有幸被选为文史研究院首批前往埃克塞特大学人文学院的交换生。由于王皓早在二月底便前往埃克赛特,故而去年四月一日,我独自一人也踏上了赴英的旅程。
“埃村”和埃大
埃克赛特(Exeter)位于英格兰南部,也是德文郡(Devon County)的首府,主城区依河而建。埃克赛特城内的居民并不多,中国留学生戏称其为“埃村”,但市内的设施十分健全,城中还保留有古罗马的城墙(Great Wall),由此可见其建造的时代已非常久远。埃克塞特大学是埃城内最主要的一所高等学府,学校依山而建,也没有围墙等设施,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与中国诸多的高校不同,埃大并没有供师生用餐的大型餐厅,在校园内却坐落着小巧古典的教堂。
埃大最为值得介绍的是两座图书馆,旧馆修建的时间较早,设计比较简单,在其中查阅资料的人相对较少,而新馆晚落成数十年,所容纳的读者也更多。新馆大厅空间宽敞而且功能多样,常常举办招聘会,偶尔也进行一些相对安静的派对。大厅周围的区域分布有校园服务点、人工打印店,以及提供各种简易食品的便利店。大厅以上的空间主要是藏书和学习的场所,依次被分为三层,每一层的中心区域基本用于陈列不同学科的书籍,其余的部分是固定自习区。自习区每个座位上都安置了台式个人电脑,可以利用学校配置的账户名和密码自由开关。同时自习区的角落还分布有不同类型的自助打印机。使用者可以在自习区的电脑上加以设置,最终在打印机上执行各项复印、打印及扫描等操作。图书馆每层的边缘区域,也有自习的位置,但与中心区域的固定座位不同,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同时对空间更有效地利用,这些边缘区域又被分割为独立的讨论间,每个讨论间主要用于十人以下的讨论和交流,所以设置了圆桌和可以移动的座椅。
新图书馆三层的书架上,始终整齐有序地摆放着各类装帧精良的书籍,书架的过道中有异于国内的情景,完全看不到管理人员将书籍重新摆放归类的身影。我观察到,在埃大和其他学校的图书馆内,读者似乎事先早就达成一种默认的共识,他们不仅在公共空间能够保持出奇的安静,同时将自己短暂利用的图书放回原位并摆放整齐。除安静、整齐和便捷以外,埃大的新图书馆也在最大程度上实现了自助,这座图书馆全天候开放,借书和还书都完全实现了自助,能够在各个时段为全校师生提供服务。与英国国内其他高校和研究机构的图书馆一样,埃大的图书馆也在最大程度上实现了全国图书资源的互借与共享。作为来自国外的交换生,我们无法享受校内学生在馆际互借中的便利,经过多次交涉,校方最终提供了五本的借阅权限,结合自己关注的论题,我也借到了埃大图书馆未曾收藏的《汉代的陶器》、《宋徽宗》、《增订本明代史籍丛考》等资料。
体验“牛、剑”
我此行英国最主要的任务,也是结合自己论文的需要,寻访被威妥玛携至剑桥的《异域图志》。因此我在埃大访学之余,也与王皓共同参观了牛津、伦敦和剑桥等地。从地图上来看,牛剑二地与伦敦互成犄角之势,这两所大学也确实与英皇室有着紧密的关系。在牛津仓促的行程中,我们共同参观了玛德琳学院(Magdalen Collage)、墨顿学院(Morton Collage)、波德林图书馆(Bodleian Library)和基督学院(Christ Church Collage)。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学之一,牛津的学院依然保留了相对的独立性和封闭性,它们大都自成一体,错落于街道的各个位置,并拥有古老的教堂和独立的教室。作为晚于牛津而兴建的大学群,剑桥的整体设计更具有开放性,诸学院及教堂将一片广阔的空地和商业区层层包裹起来,通达的道路交织为网络,无拘遐迩地将这些建筑勾连起来,再加上逶迤而过的康河,使整个学区更成为浑然的一体。
剑桥图书馆处于全城中相对幽僻的位置,颇具“往来有鸿儒”“而无车马喧”的感觉。据称这座图书馆兴建于1934年,其设计者的代表性作品便是英国旧式的红色电话亭。随着年月的增添,这幢建筑依然以简单朴素的风格伫立在这篇充满求知气息的土地上。这座倒立“T”形的庞然大物看起来颇为浑实,内部的结构实则异常复杂,其中部高耸的部分直至云霄,与正门口以不同方向堆砌的书籍所组成的柱状围栏遥相对应。我虽然此前已经在网络上查询了借阅的规则,在办理借阅证的时候还是遭遇了尴尬。从图书馆正门入口处向右便是借阅证办理室,在电脑上提交了相关的表格以后,工作人员却要求我出示在英国的居住证明。在英国的房契上,对房屋的地址和邮编都有明确的标注。我知道这是在英国办理相关事务必备的材料,但未曾想到在这也会有这样的要求。后来虽然与房东联系未果,在下午我依据手机中所保存的房契的扫描件,最终得以进入这神圣的殿堂。
雅致的书桌和座椅,古朴的书架和精装书,以及走廊上所悬挂的大幅油画,共同组成了剑桥图书馆的基本风貌,与埃大的图书馆一样,这里虽然有络绎往来的学生,依然能够保持相对的宁静。简单调阅了几本外文著作以后,我迅速转移到了与自己专业相关的东亚阅览室。所谓东亚阅览室,仅仅是剑桥图书馆东亚部的一部分,其中所陈列的书籍主要为工具书,还有与东亚研究相关的部分杂志。东亚部的地下室是一个密集的闭架书库,但我寻访的《异域图志》由于年代久远,未能见到原本,只能匆匆浏览之后抱憾离开。
幸好《异域图志》已被制作成微缩胶卷,我又马不停蹄赶往微缩胶卷阅览室。前台的工作人员异常热情,填好相关的数据以后,她告诉我这部文献的微缩胶卷已有读者借阅。在确定次日可以借阅以后,我还是怀着略带不安的心情回到了住所。第二天天刚亮,我就一路疾奔到了图书馆的门口。然而这次又着实吃了闭门羹,因为图书馆到九点之后才正式开放。我一边等待着图书馆开门,一边也在图书馆的庭院中漫步,透过庭院中伫立的指示牌,可以看到通向李约瑟研究所的路径,那里不仅是李博士生前工作之处,后来他与鲁桂珍也被葬于彼处。我一心惦念要寻访的材料,也无暇顾及研究所资料室内的藏书。
不知不觉间,图书馆的正门再次伴着朝阳向读者开放。在前台接待我的依然是昨天那位女士,她看到我后就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胶卷,又帮我调好了设备和灯光。看到我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否能够拍照,她微微一笑,告诉我当然可以。我通览全书以后,拿起相机小心拍摄了全部的内容。离开时再次向工作人员表示感谢,并且自费复制了其中的一部分,算是对此行的留念。
雷恩印象:法国人的倔强
在董老师的联络下,我还得以受邀前往法国布列塔尼地区的雷恩第二大学。我首先从埃克赛特飞抵巴黎,然后再乘大巴到雷恩。在巴黎停留的几天内,我先后饱览了巴黎圣母院、荣军院、凯旋门、卢浮宫、先贤祠、索邦大学和吉美博物馆,因为赶上周末,所以未能一窥法兰西学院的真容,只能对这所昔日的帝国上庠留下无尽的想象。虽然巴黎和伦敦都有河流穿城而过,但两京的人文氛围却大不相同。伦敦作为数年前奥运会的主办城市,在保留古老风格的同时,积极引入了伦敦眼等现代装置,另加上一些玻璃的摩天大厦,使这座城市中古老的成分被稀释了许多。而无论左岸还是右岸,在我看来巴黎人个个都饱含艺术眼光。他们世代居住在太阳王在位期间所规划的公寓内,享受着一切感官上的愉悦,每逢节假日携带慵懒的身体,毫无保留地躺在卢森堡公园的白色细沙上,接受着大自然的沐浴。
法国人往往热情而又倔强,在我前往雷恩的大巴车上,与一位法国老妪共坐。她看到我这个外邦人,马上滔滔不绝地跟我聊起来,但我无论用英语怎样问,她总是用法语应答。可怜我英文的理解力本就有限,法语对话更是毫无基础。或许是体谅我的苦衷,她说得很慢,有时还会重复,而我只好用自己积攒的英文词汇,搜肠刮肚地跟老妇人的话相对应。她告诉我她本是意大利人,后来远嫁到法国,边说边拿出随身携带的相册跟我分享。这种两个聋子间的对话始终是痛苦的,老太太也许经不住旅途的劳顿,后来靠在座位上小憩,我却全无睡意,不住打量着法兰西的现代化农业。下车之前她从包内掏出一张名片给我,我也急忙奉上自己的名片。不知道这位倔强而热情的法国老太太,是否还记得一位跟她艰难交谈的中国游客。
英伦印象:历史的鲜活感
英国人或许在艺术感上不及法国人,但他们对自然的热情却难以掩饰。这种热情不仅体现在每家每户房前屋后着力经营的花圃中,在博物馆内也保存了大量自然标本。埃克赛特市区有一座阿尔伯特博物馆,我虽多次路过这座建筑,但仅通过其外形就难以提起太多兴趣。后来在王皓的邀请之下,我才得以深入了解其中的各类珍藏。这座以阿尔伯特亲王命名的博物馆,虽然远不能跟大英博物馆相比,但其中的藏品依然体现出英国人广阔的视域,这种视域反映在博物馆的格局中,便是对整个世界的呈现。昔日的日不落或许已是曾经的无限荣光,但博物馆中的日本武士盔甲、中国粉彩瓷瓶和埃及木乃伊,则在默默诉说着萨克森民族对这些区域的染指。然而跟历史文物相比,馆内的生物标本更具特色,也可以窥见英国人对大自然的无限亲近。这些标本微至虱虫蚂蚁,巨至亚洲象长颈鹿,以及海生、陆生的各样生物纷纷包揽囊括。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展览室内,我们就看到各种海洋生物的标本,不同类型的海星就整齐而密集地占据了一面展柜,其身体一些细节透过放大镜也可以看得更清楚。
行走于英国的大小城市中,也能够分明地感到一种历史的鲜活感。在我足迹所至的埃克赛特、埃克斯茅斯乃至伦敦,这种感觉如影随形,不断映入我的眼帘。教堂、街道、公园还有博物馆,处处伫立着各类人物的雕像,无论是对相关历史人物的追忆,还是对两次世界大战的反思,这些雕像大多带着斑斑绿色锈迹,一直静静地与万物同沐风雨。在基督教的教义中,人不过是尘土,其塑像也不能够被用来膜拜。但莎翁的剧作却又毫无保留地指出,人类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处雕像,被放置在威斯敏斯特宫附近的绿地上,塑像的主体是一位昂首向前的女性,据底座的铭文可知这座雕像是为了纪念近百年前所发生的一场妇女运动。雕塑的模特或许是一位普通的妇女,但以她为原型的这件雕塑却记录着过往的历史,告诉往来的观者们,历史一直活着。
访学见闻笔谈组稿(三)
陈玲:埃克塞特访学见闻及笔谈结语
埃克塞特三个月的访学机会,对于读中国史的博士生来说,真是特别难得。我在行前的准备过程中,就得到了两位学长留学经验的倾囊相授,给了我很多有益的建议。真正抵达英国后,所遇所见所闻,无不新鲜。访学生活以及对英国的发现和体会,恰如彼时春光渐长,日益加深。在埃克塞特三个月的时光,真是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给自己的求学经历增添了一道特殊的印记。
图书馆
我也是从图书馆谈起。王皓学长已经谈过了埃克塞特新老图书馆的布局和特点,邵小龙学长对新图书馆也讲得很详细了,无论是建筑的美观、使用的便利舒适,相信大家的体验是差不多的。关于老图书馆,我倒是可以补充一下其特藏室的使用情况。入学之初,我以欧洲黑死病为检索主题来探索图书馆,有一份资料在特藏室,所以有机会“使用”一下特藏室的查阅渠道。相比其他藏书单位的电子化预约借阅,特藏室还保留着手写登记的“流水账本”,翻看之前的登记信息,读者的院系也多是英语系、历史系的,这倒是和国内差不多,借阅古籍的也主要是文史系的学生。而且,特藏室的登记还需要手写小卡片,并且隔天才能看到预约的资料。负责特藏室的馆员也是非常具有绅士风度的老先生。这里所保留的古朴风格,大概是让学历史的人天然感到亲近的吧。而我查阅到的资料,更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本来我在图书馆系统检索的时候就觉得资料的编码很奇怪,誊写的时候也觉得特别,后来真正拿到资料,才发现是一份帝国战争博物馆于1991年所举办的一个展览的介绍册页(Dance of Death: Images of Mortality in European Graphics of the First World War, 1991.04.18-06.30, Imperial War Museum),只有四页,印成一份折叠的卡片。当时就觉得很惊奇,这样一份“不起眼”的资料竟然被视为珍宝“特藏”起来。但是读完之后,还是不得不被内容所折服,图文并茂的编排,综述加案例的行文组织,对于研究相关课题的人来说,确实应该是一份必不可少的资料。而且,随着之后参观博物馆、观看艺术演出的机会渐多,接触到更多的导览册页、节目手册,常常喜出望外,不得不叹服于英国艺术服务机构中这类知识性的导览小册页的制作之精良。也难怪,它们值得被图书馆收藏。
除了埃克塞特大学的图书馆,我在访学交流期间,由于各种机缘,还到访过位于爱丁堡的苏格兰国家图书馆、伦敦的大英图书馆、伦敦的英国国家档案馆、剑桥大学图书馆以及坎特伯雷大教堂档案室。大者如前三家机构,查询资料的使用体验都很好。有两条通则值得提示一下,以方便后来的拜访者。一是要提前到官网登记读者信息,并在网上提交预约图书的申请;二是亲自办理读者证的时候一定要随身带好地址证明。一般来说,在英国期间和房东签署的合同或者宿舍地址证明就可以,但是大英图书馆比较“轴”,不接受临时住址证明,必须要提供永久住址证明。所以办理大英图书馆的读者证时颇费周折,最后找出银行卡电子账单,由中国馆员现场翻译认证才算“曲线”通过。这些大馆里,都有着充足的阅读位置,图书室内的安静区一般有着五成以上的上座率,图书室外的自习区是允许交谈和饮食的,这些区域几乎没有空位,年轻人居多,学习的气氛非常好。
剑桥大学图书馆的参观机会,则要感谢朱溢老师的代为牵线,我借着拜访周绍明教授之机,由周教授写了“介绍信”,非常顺利地就办好了临时读者证,不似邵小龙学长为进入其中费许多周折。不过我并没有带着研究任务去查资料,当时也没有充足的时间拟定主题对图书馆进行探索,只是在他们的古籍室、古地图室以及亚洲文献阅览室随意翻览,并在图书馆的展厅看到了中世纪写本的展览,这些都是剑桥图书馆的宝贝。仅就当日游览的观感而言,剑桥大学的图书馆相比埃克塞特的图书馆和上文提及的面向大众服务的“国家级”的大馆,要算冷清很多。不过这也算符合学院派高冷的气质吧。
而坎特伯雷大教堂的档案室,则纯属游览时候的偶遇。当时走过一个通道,左边有一扇很大的门,看导览图应该是档案室的位置,但是门是闭着的,感觉那门很沉都没办法推开,大概是我被古老的“藏书重地”所留下的气派给震慑了吧,不敢贸然推门。所幸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穿过了那道门,然后沿着狭窄曲折的楼梯走上去,再推开一道木门,竟是一片豁然开朗的馆内空间。由于坎特伯雷在英国史上的特殊地位,大教堂的档案室保存了很多历史累积下来的手稿、地图等文献。馆内的上座率不是很高,但是没有预约图书是不能随便进入参观的。虽然我只是这样误打误撞地看了一眼,但感觉这种古老的藏书机构能够就地善加运营,对于有需要使用到它的读者来说,真是一件幸事;对于大教堂来说,能够延续这一份教育和研究的遗产,也才是完整的。
教堂
说起教堂,不得不讲讲在埃克塞特生活的期间,经常参加的两座教堂活动的体验。我并非基督教徒,但是对宗教仪式和音乐尤为感兴趣。访学期间,参观过不少教堂。而最经常去的就是当时“身边的”这两座:其一是埃克塞特市中心的标志建筑埃克塞特大教堂,另一座就是王皓学长提到的学校的礼拜堂。这两座教堂一大一小,在活动组织的规模和形式上都差别很大。恰逢复活节期间教堂活动也特别丰富,我经常去这两处教堂,得到了很多直观的活动体验,同时也认识了一些当地人,如今回忆起来,依旧鲜明。
先讲学校礼拜堂吧,因为特别亲切。学校礼拜堂最具特色的地方在于,教堂的音乐由一支埃克塞特大学的合唱队维持运转,固定时间于每周三傍晚在礼拜堂演唱一套颂歌,大约1小时左右。这支合唱队三十人左右的规模,从指挥到管风琴演奏到合唱队员,都是埃克塞特的在读学生。这个合唱队近年正处在稳定发展期,并在六月录制发行了首张专辑,可以说是取得了他们历史上的突破。学校礼拜堂的宗教仪式部分,则由一位牧师和另外几位在校学生承担运营,同一班人马也承担另一个校区礼拜堂的宗教仪式。每周三傍晚的颂歌结束后,这些主要人员,还有一些礼拜堂的“老熟人”,都会聚在附近的一间活动室聊天。一般围在一起聊天的也就6-7人左右。核心成员之间会协调一下活动日程和细节安排,其余的聊天内容就和礼拜堂就没什么关系了。大家都是学生,相互交流的也都是学生生活各方面的相互吐槽。聊天的气氛很轻松,来去自由,晚到、早退都很自然,大概只有准备茶点的同学总是提前或者准时会出现。而对英国人来说,体验过就会知道,聊天的标配就是红茶和饼干。印象尤为深刻的是那个棕色的大茶壶,足以倒出6-8马克杯的茶。茶点的话,除了超市里经常见到的饼干和巧克力的品种,偶尔也会有人带自制的糕点来分享。所以,和那种特意去咖啡店或者古茶店专门点的那种成套的、繁复的、精致的“下午茶”相比,我和礼拜堂的这些成员共同围坐所参与到的这种喝茶活动,才算是真正的“英式下午茶”体验吧。其实重要的并不是茶,而是那个大家围坐在一起随意聊天的氛围吧。
和小礼拜堂的简朴亲切相比,埃克塞特大教堂则是肃穆而庄重的。大教堂本身就是埃克塞特城市的核心,历史悠久,建筑华美。抵达英国的时候,恰逢复活节前夕,教堂的礼拜活动应接不暇。印象最深刻的是熄灯礼(Tenebrae),是在复活节前第三天的夜晚举行。这一宗教仪式的程序是:伴随着诵读特别的祷告,烛架上的蜡烛依次熄灭,直到剩下最后一支。剩下的这支象征着上帝,而渐次熄灭的蜡烛则象征着人类希望的破灭。仪式渐近尾声的时候,那支唯一亮着的蜡烛会被藏起来,代表着邪恶对世界的暂时性的统治。最后,会有一声巨响,象征着耶稣复活时的地震,此时那支被隐藏的蜡烛重新显现,人们在静默中离场。大教堂特地邀请了大学合唱队来演唱颂诗。那天晚上,置身于几乎仅有烛光的大教堂里,听着古老颂诗的歌声从高高的唱经楼飘下来,听着司祭以沉厚的嗓音念诵经文,伴着烛火跳动的幽微光影,这些美妙的声音轮番回响在教堂穹顶,愈趋黑暗,愈扣人心弦。这些从中世纪保留下来的古老的仪式程序,在古老的教堂,由新的人在执行,沉浸于这一庄严肃穆的宗教氛围之中,在这种新旧交融之中,真是可以生出无限感慨。然而在彼时彼刻,也不由自主地会对宗教生出一种近乎审美的体验,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大教堂的活动一般组织规模都很大,参与的人也很多。在复活节当天,教堂里有盛大的仪式,教堂广场前的草地上有宗教主题的戏剧演出,并且在埃克塞特市区还有游行活动。复活节后依循宗教日历,也有一些大教堂组织得很好、参与度很高的活动,感兴趣的访客自然会找到参与的渠道。
笔谈结语
借着这次笔谈的机会,有时候话匣子打开了,还真是难以收住。出于篇幅上整体平衡的考虑,还有很多观察见闻在此无法一一详述了。值得最后一提的是,通过埃克塞特大学的“迎新”接待,我在访学之初就认识了几位同期在埃克塞特访学的中国学生,分别来自复旦和北大的中文、历史、外文学院,虽然大家年级不一,研究方向不同,但整体上都属人文学科的研究生,凑到一起有聊不完的话题。访学期间,最重要的学术日程是参与大学每年一度的“人文院系研究生学术研讨会”(PGR会议)。这一会议为期两天,汇集了埃克塞特大学文学系、历史系、哲学系的老师同学,对各自最新的研究成果进行报告,相互切磋。同期访学的中国学生,大家也都积极参与到报告中,不仅领略了埃克塞特大学的教授和研究生的学术风采,而且通过这个平台,中国学生之间也进行了很好的学术交流。此后大家也常常会在研究室碰面,在感慨英国的天气多变、春光美好之余,总是互通信息、交流研究进展,都格外珍惜这段在异国访学的时光。
相信埃克塞特大学和文史研究院的合作会长期持续下去,虽然到我这届的时候,院里只有1个访学名额了,不像王皓、小龙学长可以结伴出游。不过只身前往也正是结识新朋友的好机会。所以,以后有机会去访学的学弟、学妹,无论是结伴成行,还是只身前往,都不必有顾虑,一定也会收获一份独特的海外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