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兆光(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院长):
今天来开会的,大家都是熟人,没有那么多规矩,不需要那么严肃。非常感谢大家都能来,尤其是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能得到那么多朋友支持,我觉得心里稍稍安心一点。今天我想讲的是,为什么策划这一套为硕士研究生提供研究方法的入门手册,我想讲讲自己的一些看法。
首先,我很久之前就有一个想法,也就此写过一些东西,就是“一打著作也未见得比得上一本教材”。如果到书店去看的话,出版的学术著作,已经多到你不知道该买哪一本的地步,哪一本好像都可以买,哪一本好像又都有可以不买的理由。很多学术著作不上不下,不好不坏,不知道它有什么用。相反呢,倒是一些教材,它一方面让你觉得好似水平不高,但另一方面你又看到那些水平不高的教材仍然在影响一代又一代的人。这让我觉得教材的影响实在太大。关于教材的讨论,一方面我们都很重视,比方说日本的历史教科书啦,韩国的历史教科书啦,台湾的历史教科书啦,都成为争论的焦点。以色列编的教材,讲他们犹太人的历史,我看到里面强化民族认同的意味非常强,可是那是以色列最好的历史学家参与编纂的。而在中国呢,有人总觉得编教材是二等活儿,这很奇怪,当然,我们也看到上海师大苏智良编的历史教科书,好像现在变成一个风波了。可是呢,这个风波常常是集中在意识形态上,或者是集中在民族主义、民族认同上,或者说本土化这样一些充满政治意味的领域里,而真正如何影响年轻人做学问这一点上,讨论的并不多,也还没有找到一些好的形式来编纂。
这次我们尝试编纂的主要是人文学科的入门书。大家知道,现在人文学科的年轻人写论文是什么套数呢,基本上是教科书一章一节的放大。我做过历史也做过文学,还做过一点哲学的东西,我看大量的学报,大量的刊物上很多平庸的文章,其实根本上说,就是他原来在当大学生、硕士生的时候看的教材,然后把教材加些材料,添一点水,就变成我们现在普遍的学术论文。所以,实际上很有可能教材如何写,将来的学术研究的论文就如何写,这是很麻烦的。所以我一直在琢磨,到底本科、硕士、博士应该教一点什么东西?我的一个简单说法就是,本科生,你应该给他知识,给他一个基本的知识,硕士生,应该给他方法,基本的方法,到了博士生,给他一个视野,一个比较宽的视野。我们既然是给刚刚进入硕士阶段学习的人提供一个研究入门的手册,我想呢,还是以提供方法为基础。看看我们现在周围的各个学校招的硕士生以及他们教硕士的方法,你会感到很麻烦的有两点。一点是,各个学校的图书条件不一样,接触外面学术界的条件不一样,第二呢,各个学校老师的水平不一样,所以呢,很多人是在用自己的有限经验在教学生,以自己所拥有的图书条件在教学生,很难说各个学校硕士教学的水平如何。因此呢,我觉得我们如果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个入门手册的话,可能能够保证他们学术的基本底线。我们不是在培养天才,我觉得,当老师最重要的是保证底线不崩溃,而不是保证天才,天才是教不出来的。但是,好的老师是保证每一个最不行的学生他也能具有最基本的研究能力和起码的学术知识的宽度。
很长时间,我一直在琢磨,给硕士生的入门书怎么编,我收集了一些书,一些各个地方编的入门书。大概有三个类型。第一个类型,是选典范的文章和重要的文章,比如美国有的研究生教材,就像活页文选一样,打的有孔的,老师指定若干篇很有价值的论文,大家去买回来,可以钉在一起。还有的是把文献、文献的解说编成一本,比如《日本思想史入门》就是这样的,这种编法的好处,是你能够让学生看到基本文献和可以模仿的论文。第二种是概论式的,把这个领域基本情况做一个概述,最典型的是当年辽宁教育出版社翻译出版的一套“牛津学术入门”,这套书呢,实际上是研究状况的综述,让你了解哪些是值得关注的问题,哪些是重要的研究。第三种,是分类给你提供信息,我手头有一本日本《禅学研究入门》,请各个人分门别类写各个领域综述,开列目录和参考书,哪些书很重要,哪些文献必须得看。
这三种入门书的编法,各有各的好处,能不能综合起来?我觉得这套书如果做起来,应当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应该是学术史,就是你这个领域过去的人做过些什么,无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我觉得,学术史是我们要介绍的第一部分。现在的硕士生和博士生在做论文的时候,需要了解前人都做过些什么。我看很多博士论文在这一点上做的非常不好,基本上很多信息不掌握,他也不知道别人都做了些什么,自己另起炉灶来一套。我以前整理清华大学民国时期本科生的学位论文,陈寅恪先生曾经在他学生的论文上写批语说,你如果不讲清楚这一点,你既无法说明你做的哪些是别人没有做过的,也无法避免有抄袭的嫌疑。可是,我们现在的博士论文、硕士论文,这一块做得很差,我每年看论文,都觉得很不舒服,你不知道他是在有意隐瞒证据,还是他干脆就没看过。所以我想第一部分,能不能就各个领域把研究史状况做一个比较简明扼要的叙述,这样,如果有这一部分,无论是条件非常好的学校,还是条件不好的学校,无论你这个学校图书馆收藏的多,还是收藏的不够,至少他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而且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通过互联网查一查,多少能够改变学位论文在研究史部分出现不平衡或者很差的状态。这是第一部分。第二部分呢?我希望给学生介绍本领域基本的研究方法,到了硕士研究生,可能你给他提供具体知识不是那么重要了,那个具体知识他要通过读文献来了解,而给方法是比较重要的,因为我们大学本科的教科书,往往给他的是一个概论式的东西,他有可能就按照概论式的方法做下去。如果你给他讲,有哪些方法是我们学术界现在比较有效使用的,那么,可能会使他改变过去从概论里面学到的那些常识。当过老师的都知道,对于学生研究的领域,可能我们还没有他们知道的多,他要研究个什么人,研究个什么东西,可能他比我们知道的多,可是,老师比他多的是老师可以给他提供一些方法。我觉得,这个是比较重要的。第三部分,我希望可以有一些个案的分析,就是选若干篇精彩的、经典的文章或书,这些是可以效法、可以模仿的东西,像写书评一样,给他介绍这几篇文章,这几本书,你可以去学,去模仿,可以去揣摩人家是怎么研究的。比如说我做思想史,我可能就会介绍余英时《朱熹的历史世界》,我用一小段文字告诉学生它跟过去的,研究宋代理学的研究方法有什么不一样,它主要用的方法是什么,好处在哪里。如果有第三部分,个案的品鉴,可能会更具体的让阅读者模仿这些方法。最后,第四部分,我希望用比较大的篇幅,比如这本书十万字,可能有三万字到四万字是参考文献。这个参考文献希望详细一点。我以前看伊利亚德的《世界宗教理念史》,它后面的参考文献还有提要,而且,如果再分基本文献和进阶文献,那就更好。我觉得,如果给他们开出比较多的文献,这些基本文献他总得要看,他找不着就通过互联网去找。这个基本文献有了,就好办了。进阶文献就是说,你要进一步研究的话,那你看一些更专门的东西。参考文献,如果能有一两句提要当然最好,如果没有提要也无所谓,就是一个目录,这个目录要开得详细一些。我曾经到一个学校参加硕士论文答辩,你就根本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书,好像有些很偏的书,他也看过,可是最基本的书他没看过,这就要了命了,看着都不像论文,不知他怎么写的。所以,参考文献这部分如果开的比较好,还能起一个规范的作用。如果我们开的是一些比较规范的,比较严肃的文献,也能起到引导的作用。所以说,这一部分看上去仅仅是文献,其实还是能起到引导作用的。因为你开什么为基本文献,其实涉及到一个价值判断,就是说,哪些是你觉得这个领域值得关注、值得效法和参考的东西。
如果研究入门手册是这四部分组成的,实际上体现了三个词:一个词是“历史”,你这个研究领域的历史;第二个是“方法”,给他提供了一些方法,第三个,由于你开出的广泛的参考文献,就给他提供了一个“视野”。就是“历史、方法、视野”。
我最后说明一点,这套书的编撰,是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的倡议,但得到复旦大学研究生院、复旦大学出版社的支持,我觉得很感动也很宽慰,这说明大家想到一起来了,希望将来是“三赢”。另外,我随手写了请哪些人做哪些领域,但是,这个纯属我个人的构想,各位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来改动,而且范围可大可小,不必限制,不必按是什么一级学科、二级学科、三级学科那样规规整整的东西出来,我们先做一批,接着还往下做,完全可以按照个人研究兴趣自己决定。我们如果把体例构想的更细致一点,我们也许会做出一套比较好的、比较有用的入门书来。回到开始的话,我还是觉得,给学生提供这样的东西,比写很多专著让学生学习,可能还要有用一点,因为它毕竟是提供了更多的信息,更多的方法。
好,我就讲到这里。
贺圣遂(复旦大学出版社社长):
各位专家,上午好。
刚才葛兆光教授已经把此次会议的宗旨讲明了,葛教授提出一个很好的命题。复旦出版社也很荣幸能够得到他的信任,把这样一个选题交到复旦大学出版社来实现。因为有这样的机会,今天见到很多老朋友,也见到很多心仪已久,但一直未能谋面的新朋友。这样一个命题对我社是一个机会,因为我社一直致力于为大学教育、科研领域多做些事情,现在,研究生教育确实需要很好的规范,需要怎么做学问的引导性教材。葛教授的用意是如何让现在的研究生教育能够更规范,更容易出人才。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动议。
任何一个好的动议都需要很多专家热心支持来完成。今天,我们能请到二十几位教授,我想我们一定能够落实,希望各位教授带个头,参与到第一批书的撰写工作,我想这项工程如果能完成,将为我社图书增加新的亮点和色彩。前不久,在北京开了大学出版社的工作会议,在会议上,新闻出版署和教育部的领导再三强调,大学出版社就是为学术出版服务的,特别提到北京大学出版社、清华大学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复旦大学出版社这几家尤其要积极在学术出版方面带好头,这是领导方面对我的要求和期盼。另外,也有学界的希望,最近,我的一个在香港任教授的朋友,他有一个新著要出版,校方明确对他说你这本书最好是在北京大学出版社或者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这也可见在学术界还是觉得北京大学出版社和复旦大学出版社是一个可以信任的学术著作的出版单位。由于这样的原因,我社希望今后的学术出版活动能够做出新的成绩,能够得到更多教授专家对我们的支持。
现在有这样一个好的动议,我希望通过这个工作的实施和完成是我社能够为今天的中国学术出版和大学教育再做一点贡献。非常感谢各位专家、学者来参加今天的研讨会,非常期盼今天的学术研讨活动能够出成就,对复旦出版社来说,这次机会是我们的一份幸运也是一份荣耀,出版社主要做服务工作,我们一定努力做好工作,得到专家的满意和信任,能够及早做出成就来。我们工作中如果有不足之处,希望各位专家不吝赐教,感谢大家的光临,感谢大家对复旦出版社的信任和支持,感谢大家过去和以后对我们的各种支持和关照。
下面听大家高见。
詹鄞鑫(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这个提议非常好。这么多年教学实践下来,的确感到研究生论文不规范的多。基本的规范是需要我们来引导的。这套丛书如果能做出来意义非凡,能提供更多的方法和视野。我有一个感觉,入门手册的初衷是给硕士研究生做入门,可很多博士论文也有很多欠缺,事实上,这套书如果写的好,将不仅仅是对硕士生有助益。这套丛书在定位上是不是可以更宽一点,既适合硕士生也适合博士生,当然这里面有一个层次差异,需要读的人自己把握。不仅仅是参考书,在研究方法,研究史上,都可以兼顾博士生的要求。我就提这么一点想法。
康保成(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
这个选题本身不仅硕士生需要,博士生也需要,现在,很多博士生也不知道如何做学问,如何选题。如果一篇论文不新,别人写过了,你还写什么呢。这个提议很好,在座都很忙,但也都愿意抽出时间来参与这个事情。葛老师刚提的四个部分,我觉得还可以再细化。能不能在篇幅上再放宽一点,如果十万字、十五万字打不住的话。
陶飞亚(上海大学历史系教授):
葛老师设计的四个部分的布局,我很赞同。我考虑的是,将来出来的东西怎么在整体上保持一种平衡,我们在参编的过程中,可能需要经常给我们一些信息,进行某种协调,否则有的出来特别的专,有的特别宽泛,需要一个调节,一个平衡,一个相对统一的体例。
我还想到一个问题,刚才葛老师提到了互联网,我想,是不是可以在参考书目上,也把互联网网址列上去,可以做一点述评,这将是这个手册的特色之一,对能上网的同学会特别有用。除了互联网址还可以把一些相关学会列上去,非常有用。比如美国亚洲年会及其网址,每年几百个不同的session,还有近千篇的论文摘要,反映了欧洲北美最新的学术成果和趋势,我们自己受益匪浅,对研究生也是极其便捷有用的。篇幅方面,似乎也不应膨胀的太厉害,出来的书有个性,也需要有些共性,不能有的厚的不得了,有的薄的不得了。字数上,我赞成十到十五万字,这可能有利于广泛流传,不仅硕士,有向学之心的本科生也可以把这套书拿来看看,在写本科毕业论文时,少走许多弯路。
钱杭(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选题的重要性完全赞同,这里不用多讲了。这套手册不仅面向教学,还有推动中国学术规范化的作用。非常赞同要强化和健全某一个学科的常识,不要以为强调常识,就会降低丛书水准。这本入门的东西,对于写作者来说,恐怕也是一种新的考验和学习的机会。我做多年宗族史研究,我感到很多写作者缺失的是“常识”。我们不仅仅是教别人,自己也需要新的整理,新的提高。这是相当重要的学术创作,我想如果要做的好一点,还是要做的从容一点,不要太急。不知道这个时间表是不是已经是定案了。从容一点,考虑得周到一点。如果我要承担这本东西,我很同意兆光讲的,强调一个起码的东西,基本的东西,一个可以模仿的,体会的东西,写的亲切一点,我很赞成兆光的样稿,这不容易做,这些书都需要自己有体会,指点、评点更不容易,自己随便讲讲容易,一旦写成供别人评点的东西,就需要花点功夫。强调常识还是有重要性的。
严绍璗(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文化研究所所长,中文系教授):
这不仅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也是造福学生的事情。在当前学海里面浮躁、浮夸,甚至穷凶极恶的状态之下,能有这样脚踏实地的,引导年轻人做学问的想法非常好。大家都接触了很多的硕士生、博士生,他们的论文也是千奇百怪,因导师的不同而不同,因他们状态不同而不同,好的论文是有的,垃圾论文也是很多。其中一个很大原因,是他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做。所以,我想有这么一套比较完整的入门书呢,能够在方方面面有一个引导。这套书的构思,是完全为学生准备的。如果相对便宜一点,受众面就广一些,这也是一个好事情。
我有两个问题,兆光刚才讲第一部分最好展现学术史,这个当然没问题,那么在展现学术史的同时,有没有学科本身的发展史的问题。学科本身发展史也有很多内容的,怎么研究它也有很多内容的。第二个问题,复旦文史研究院在决定作者的时候,要有个大视野。这个大视野就是说,选择的学者要是公平的,平常之心的,没有急功近利的。学界也有邪教的,邪教里面也有很有名的人的,做博导的,得大奖的很多,他如果一写这个书,那学生也就邪啦。这是入门的书,看起来简单,其实是厚积薄发,通俗的书特不好写。自己自说自话是容易的,很精炼的表达出来不容易的。日本的文库本就很好。所以说,选择的先生要是心情比较平稳的,比较实事求是的,视野也要开阔一些的,因为很多学科是有交叉是相关联的,所以在引导学生的时候,在更广泛的范围内会更好一些。
李天纲(复旦大学哲学系教授):
我觉得本科生一开始就应该受好的教育,有好的方法,好的观念。中学的教科书我们无法控制,那里有很多意识形态的因素。他们在中学里面念的那么僵,在大学里面我们希望可以帮助他们认识学术,认识历史。本科生,尤其像复旦、北大的本科生们更是可教,如果他们都得不到一个完整的、比较正确的观念的话,是很可惜的。在写这些书的时候,应该在语言上放下架子,吸引他们来念,使他们有热情来念这些东西,这类学生也不少,自视也蛮高,在智力上接受这些,完全没问题。
另外一个想法,这套书也要承担学科转型的任务。今天坐下来的人都是因为在某一方面做过很多研究,有一些想法,就设了这么一科。现在的学科体系,是二三十年代按照欧洲的学科体系自己切出来的,这么多年过去,应该有更好的方法来交给本科生,让他们摆脱中学的影响和束缚。这套书,如果有什么特点的话,我想应该不是对既有的东西归归拢,也应该说一点将来能够走出去和别人交流的东西,在课程改革和系科建设方面要做一点事情。
荣新江(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
给研究生做入门书的话,第一得有权威,这在于选作者。要写的非常准确,因为到时候学生要模仿。我觉得,也不能把每个人的风格抹掉,但需要一个总的写作体例,比较一致的编写和注释的体例。当然大的结构是一致的,具体的篇章布局和注释还是要一致的吧,要非常规范,注释注到哪一步,既要节省篇幅又要信息量够。书不能太贵。抢占市场要先有十本书把这个题目占住,要和出版社有一个协调规划。美国最认的是大学出版社。大学出版社来做这个事情应该是很好的。但是,这里又涉及一个学科交叉的问题,比如我写敦煌学,它本身不是一门学问,跟很多学问都沾点儿边儿,很多东西搁在哪儿写,还是个问题。或者说,干脆就各写各的,得有个说法,我们就好做。关于个案的研究,其实也不太好选择,有的学科积累的年头很长,所以,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总体的考虑,大体多少?还是说由我们自己选择。
最后,参考书目附上一两句提示我觉得非常重要,至少基本文献应该有一些提示。
周裕锴(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
接到约稿信,心里还是没有底。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义,很有价值的工作,对于自己来说,如果写禅宗语言研究入门,也是一个挑战。刚才几位都谈到研究手册的好处,现在学术界有两种倾向,一种是学生选题陈陈相因,千篇一律,没有什么特点,写出来的论文很垃圾。还有一种垃圾是“创新的垃圾”,有一些创新是毫无常识,毫无学术规范的创新,这也是很危险的倾向。没有常识和规范做支撑的创新,对学术也是一种戕害。写入门手册,需要做到提供基本常识,所谓创新的方法和理念,并不是一定要写出什么新的术语,提出新的东西。我觉得常识和创新之间怎样很好的结合,是今后学术发展的方向。
我觉得,编写这样的书除了对研究生适合,对本科生适合之外,我觉得对年轻教师也有一个指导作用。现在由于扩招,很多老师都承担了指导研究生的工作,但很多老师自己本身还不够成熟。所以这个手册也应该可以为青年教师提供帮助。对本科生的指导意义,体现在指导本科生写毕业论文,毕业论文为他今后进一步深造打好基础。
另外我还有一个请求,我以前写禅宗语言研究,都是写我自己理解的禅宗语言,但如果写研究入门的话,那就是学术界的禅宗语言基本知识,有些资料我那边是缺乏的,希望葛老师和严老师能够提供一些帮助。写作的过程是教学相长的过程,怎样把自己以前的学术观点,以前对这个领域的了解重新做一个总结,然后再学习一些新的东西,就是说,一方面是入门手册的作者,也是第一个读者。
陈引驰(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
葛先生这个设想非常好。因为确实有这个实际需要,在指导研究生过程中,也在思考这些问题,对既往的研究成果、恰当的研究路径、可以展开的研究方向等,做梳理和分析的工作。这项设计从实际中生发出来,相信学生会有很好的反应。有一个问题要请教,就是参考文献和书目怎么样来列。如果是最基本的材料,比如原始文献,大致就是将它们按照通常的情形列出来,但研究性文献怎么列?是不是按照所涉及的问题来列,列了问题以后有一些评述。因为这部分要求占全书的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篇幅相当大、条目相当多,怎么安排处理就需要考虑了。
邹振环(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
前段时间在审查各种各样论文的时候发现,各个学校注释、参考文献等等,开列的方法都是不一样的,我希望我们可以作一套很规范的东西。最好和研究生院协调一下,他们定的规范和我们编的这套书,最好是一致的。外文系和我们历史系就完全是不同的系统,外校和我们也是不统一的,葛老师自己样稿中开列的也是不统一的。我建议,最后是不是搞一个非常统一的东西:古籍怎么注,报刊怎么注,是不是注到页码?能不能通过我们这套手册,慢慢把研究生论文形式也给统一起来。现在还有很多资料来源与互联网,这个怎么注也是一个问题。
牟发松(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两个问题很重要,一个是葛兆光先生谈的“底线”,一个是钱杭先生谈的“常识”。现在的研究生论文答辩,几乎没有不通过的,可九十年代以前有的硕士论文,现在拿来作博士论文都可以。所以,怎么守住底线是一个迫切的问题?有的学校研究生现在几乎和本科生一样多,这个入门书的选题设想,既有市场也有利于学术。这套书等于是研究生教材的教材,就我所接触的,很少有很优秀的研究生教材。这套书也有工具书性质,不是很容易写的,所以,只能挑自己熟悉和有研究的东西来写。手册第三部分内容是个案,作者通常是根据自己的学术素养和积累来判断哪些是最重要的,但这只是示例,不完全是个案。作为示例的话,你挂一漏万也不要紧,如果作为个案,别人就会认为你选的不一定是最好的,最有典范性的。还有,在交稿时间上希望可以从缓。至于“手册”两个字,要还是不要,加“手册”,整个书的统一性就要求很高,作为丛书名目会对自己有所限制。
严耀中(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这套书应该带有指导性的东西。要有历史、方法、视野。一方面要比较全面比较客观,也不可避免要融进作者自己的观点,包括你选哪些文章,偏重哪些。像学术史回顾可以更全面更客观一点,在方法、视野上那么肯定个人与个人是不一样的。我看兆光开的名单,发现很多有交叉的地方,交叉的问题怎么处理?我觉得没有关系,因为个人的方法、个人的视野不一样。让学生在一个基本全面的了解的前提下,看看写作者自己是怎么入门的,实际上是给他一个启发,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文科有作坊的特点,自己的水平和特长,都可以从这里面反映出来。第一批出来非常难,是给后来的一个规范。我提个建议,以后还要开几个会,这次只是务务虚。
傅杰(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
今年我参加一个博士论文的答辩,他研究《金瓶梅》的语言,结果各种师专学报上面的文章列了六七种,但是,江蓝生已经译成中文的太田辰夫《汉语史通考》,还有志村良治的《中国中世语法史研究》都没有,我就跟他建议,你列了两百多种参考文献,没有这两种文献是你论文一个致命缺陷,太田辰夫是权威,他的论文有典范意义,志村良治书里有大量例子就是《金瓶梅》里面来的。我们现在博士生很厉害,答辩的时候说,傅老师提到的两本书我都看到了,但是,后来我的参考书太多了,我就把他删掉了。我就说,我是向你提个建议,我不是向你提问,如果你当问题回答,我下面的问题就来了,你后面引用的两百多种东西都是你直接引用的吗,说到这个,他就不响了。所以说,现在硕士论文、博士论文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拿一些基本规范的东西出来很有必要。刚才周裕锴先生讲的“创新垃圾”,讲到创新和常识之间的平衡,还有刚才严老师讲到我们如何在这套书里面体现个人的风格。我想,研究生教材与中学教材、大学教材不同的,是有我和无我的区别,中学教材不能有我,是公认的结论,大学教材也是这样。但是研究生,尤其是这样的研究入门里面,肯定有我,有我还不在于回避自我的问题,那么,在评论当中,在公认的结论和自己的看法中间,怎么样保持一个平衡,怎么样保持一个公正,这是这套书里面很重要的一个问题。我们研究一个问题,要保持自己的见地,又不能把自己的个性表现太多,如何平衡?有的时候,很好的学者很好的书,在这方面也会有一些问题。有我和无我怎么平衡是很重要。刚才严先生还提到,学术史回顾是学术史本身的回顾,还是讲学术史研究法,这个意见让我很受启发。现在各个专题都是比较实的,在相对于这些比较实的问题当中,是不是还可以设立一个相对较虚的,比如说就是一个学科通用的基本研究法,通过几个例子,讲清楚学科史应该怎么评价。另外一个,比如说观念史,通过这些观念的研究法的分析,这个对哲学史,对其他多门的学科史都会有些启发,有没有可能在这些方面做几个专题,就是对其他实的专题相对来说较虚的,适合于各个门类的研究生参考的。
虞云国(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我有两个想法。一个是在学术史回顾里,是不是需要对本课题从作者角度做一个总体的鸟瞰,便于学生更容易把握。第二点,是学科交叉的问题,各个研究者都是在写自己的研究心得,有些地方是肯定有交叉的。即便举同一个个案,不同的研究者也会有自己的不同理解。当然,这里面存在一个把握的问题。
吴震(复旦大学哲学系教授):
傅杰教授刚才谈到观念史的研究,我觉得很有意思。我是哲学系的,向来重视观念史研究,但也关注思想史研究,对社会史也感兴趣。我觉得有关丛书出版的技术性问题,应该交给出版社多关照。刚才傅杰老师的话,把我们今天的讨论推深了一步。我的感想是,学术史入门的写法,跟个人专著的写法有没有区别?是不是可以把写学术史入门当作自己论著的写作方式来写?在写学术史入门的时候,评价他人研究成果的时候,应该不应该保持某种程度的客观性?我以为,写个人专著可以充分自由,以你个人观点、多年积累,只要言之有理即可,哪怕对前辈专家有严厉批评也应当允许。但作为学术史入门的写作,该怎么落笔?评价他人成果时应保持怎样的分寸?我觉得还是应该尽量保持客观性。当然百分之百的客观性是不可能的,因为当你在选择A而不选择B的时候,其实已有了一个价值判断。所以,我认为只能尽量做到“客观”。
陈正宏(复旦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教授):
学术研究入门手册跟个人性著作的自娱自乐完全不一样,从构思到语言都不同。个性太张扬的话,很可能把对立面屏蔽掉了,反而会影响整个书的声誉。大部分列在这里的人文学科的题目,基本上都是从文本到文本,但是,我做的版本学,还有考古学、人类学里面,肯定还牵涉到一个面对实物的问题。在上课的时候,很多学生对实物完全没有感觉,怎么办?还有就是视野也很重要,我也去碰过一些美术史,这不只是个人兴趣,如果没有这个视野的话,在看到古籍的时候,眼里只看到纸,我们需要他有一个整体的图像的看法。甚至包括一些技术,比如教他们怎么拿数码相机拍书影。还有注释和书目的问题,也要考虑学科性质,像古文献就是四部分类法,每个学科有自己的特点。
韩昇(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
入门的书国外很多。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则,是你应该提供的是这个领域必须掌握的基本知识,必须读的基本书籍,这是第一步。做了以后,在基础之上再介绍学科的新方向,不能把基础的抛掉。关于丛书的名字,我有个提议,或许就可以叫“历史、方法、视野”,也算给它定个性了。
芮传明(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张新颖(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戴燕(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汪涌豪(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教授)、余欣(复旦大学历史系副教授)也参加了讨论会。此外,张隆溪(香港城市大学讲座教授)、盛邦和(上海财经大学文学院教授)、张伯伟(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王承文(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章清(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等因有事未能与会,但均表示愿意参与撰写这套“学术研究入门手册”。
复旦大学出版社肖苏根据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