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5期封面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五期“文史研究新视野”栏目刊载末木文美士教授《异文化之间相互思想理解的可能性》和张隆溪教授《庐山面目:论研究视野和模式的重要性》两篇学术论文。
末木文美士,日本东京大学文学部教授,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他在《异文化之间相互思想理解的可能性》一文中提出,思想和文化的研究与自文化和他文化、自己和他者的认识密切相关,在这种场合,一方面应该避免把自文化和他文化相互对立,而陷于狭隘的本民族中心主义,但另一方面,也要“把他者作为他者进行认识”,这样才能互相理解。他以中国和日本的佛教为例说明了这一点。
张隆溪,香港城市大学中文、翻译及语言学系教授,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国际评鉴委员会委员。《庐山面目:论研究视野和模式的重要性》通过讨论几个具体例证指出,随着中国近来的变化发展,学术交往和互动的机会迅速增加,我们该打破“内”与“外”的隔阂,既抛弃自以为是的优越感,也要警惕“旁观者清”的自傲,融合中西学术最优秀的成果,努力奠定理解中国及中国文化坚实可靠的基础。
附:《复旦学报》“文史研究新视野”栏目【主持人语】(2007年第五期)
葛兆光
“旁观者清”这种话说多了,“当局者迷”就仿佛成了真理,“他山之石”这样的话说多了,常常会让人忘记它毕竟来自“他山”。有时候,彼此分别会构成观看的方便,但也会构成理解的障碍,有时候,互相尊重会带来思路共享的好处,但也可能成为泯灭差异的客套。毫无疑问,我们不仅需要异域文化来对照,才能意识到“中国的”文化究竟是什么,也需要他者眼光来反观,才能超越自身局限,客观地说明“什么是中国”。但是,不同文化间的理解是否以及如何可能?不同学术间的互相观看,怎样才能公平和客观?本期发表的两篇论文,不约而同地涉及到这个话题。
当然要承认知识和思想所具有的普遍性和相通性,否则不同文化间的对话便缺乏前提而变得不可能。可是,如果不承认知识和思想在不同文化之间有历史和地域上的差异,同样也会使得对话缺乏意义而变得不必要。末木文美士教授指出这一点,他以佛教为例指出,同一个佛教的“本觉思想”在日本和中国是很不同的,形成了A和B两种类型,这是因为日本和中国的理解基础不同,而理解基础,即丸山真男所谓的“古层”或者“低音”,不仅是执拗而且强大,这也是张隆溪教授所说的“前理解”,其实就是文化和传统资源的差异。当一个新思想进入一个旧环境,它常常会被当地文化和传统所修正,所以,“本觉思想”才对中世日本产生了很大影响,而在中国却并不是一个最重要的争论话题,他们更关心的也许是“如来藏”问题,于是,这不仅导致佛教这一思想在古代中国和日本的重要性有差异,也对现在日本和中国佛教界,对于由此而引出的所谓“批判佛教”风潮,反应也大不同。同样的例子比如日本的神道教和中国的道教、日本近代的“佛教再发现”和中国近代的“佛教复兴”等等,都是这样的。末木教授说得很对,“只有把他者作为他者进行认识,反而会开启准确理解他者的大门”。
同样的问题是,具备了现代手段和思想的域外研究者,是否就能够和我们一样理解和描述中国,甚至比局内人更能准确地描述和理解中国,通常认为是这样的,因为他们有“旁观者清”的优势。可是,张隆溪教授的论文以美国的柯文和法国的于连的研究为例,指出局内人受到历史和文化的局限,局外人也会受到历史和文化的局限,尽管西方人从外部看中国的观点和立场,不同视野下产生的不同印象和想象,有着让我们看清自身的参考价值,但是,中国研究者自己的立场和角度,也同样至关重要。这让我想到时下的“跟风”居然可以成为潮流和时尚,因而在研究中国的时候,中国常常只是作为时髦理论的“诠释者”和“映证者”,可是,却因此淡化了中国学者自己的立场和视角,这看上去很进入“国际中心”,实际上始终在“学术边缘”,因为当你和他们口径一致、声调相同,那么,你那点儿小小的和声,也许在巨大的背景嗡嗡声中早就消失殆尽。其实,凸显各自的立场,注重自己的声腔,多个声部彼此呼应,多个视角合在一起,才有可能“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立体多面地描绘出一个近似真实的中国。
我不是在转述或者概括两位教授的论文,而是在说我的读后感,两位的论文俱在,不必我多费笔墨。这里只是想说,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提倡“从周边看中国”,有人批评说,似乎“中国”成了焦点,是否有自我中心的意思?但是请注意,我们同时也在提倡“交错的文化史”,并不想把焦距定在自我这一点上,何况我们提倡“批评的中国学”,就是想通过批评的评论,让中国研究者和东洋的、西洋的中国学研究者,“和而不同”,彼此有真正的理解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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