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回响转:讲稿八篇》(四川人民出版社,2023年1月)
葛兆光,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与历史系特聘资深教授。原籍福建,1950年生于上海,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1992年起任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2006年至2013年任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院长。曾任日本京都大学、比利时鲁汶大学、香港城市大学、台湾大学、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等校客座教授。2009年获选第一届美国普林斯顿大学“Princeton Global Scholar”。主要著作有《中国思想史》《宅兹中国:重建有关中国的历史论述》 《何为中国:疆域、族群、文化与历史》 《历史中国的内与外——有关“中国”与“周边”概念的再澄清》等。
我一直觉得这些演讲稿,好像没有出版的必要。为什么?因为第一,略有意义的讲稿,大多数,要么已经写成论文发表,要么原本就是先写了论文才演讲的,与其看讲稿,还不如去看论文;第二,有的公众讲座,为顾及普及和趣味,不免有人云亦云之处,算不上自己的心得。可是,尚红科先生认为这些演讲还是有出版价值的,所以,这里选了八篇,合成一集,取个名字叫《声回响转》。
说来有点儿好笑,“声回响转”四字,取自敦煌变文《韩擒虎话本》。“声回响转”后面,原本还有“垛成招箭’四字,可想来想去,多少有点儿不吉利。好像这本书的出版,并不是像草船借箭那样,可以掌得胜鼓而回,反而会变成靶子,万箭穿身惹来很多麻烦,所以只截取了前半。用这四字,我心里想的是,当演讲声音传出,也许能略有回音。
真心希望有回音。“清风万壑听其言,风回响答君听取”,这是苏轼《介亭饯杨杰次公》(《苏轼诗集》卷三十二)诗中的两句。这大概算演讲者期待的极致了。可我的这些演讲,讲的时候真能有清风和万壑的静听吗?讲完之后会不会有风回响答,或者声回响转的反馈呢?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保证的是,每次演讲我都会全力以赴,用所谓“狮子搏兔”的方式撰写大纲,提示要点,甚至加上花絮。从20世纪80年代初我开始进入学界,如今已经超过四十年,四十年里作为一个教师,毕竟讲课和讲座是我的日常事业。
讲课的讲义,除了三联书店出版的《思想史研究课堂讲录》之外,还有六种,即将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讲义系列”;而讲演的文稿,这次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凑成这一册。我重新翻看和编辑这些文稿的时候,有一点小小的感慨。说实话,我已经记不得四十年中作过多少次讲座,比较重要的,像韩国学术会的“杰出学者讲座系列”、日本记者俱乐部的中国学者讲座、台湾“中研院”的“傅斯年讲座”、香港中文大学的“丘镇英学术讲座”“饶宗颐访问学人讲座”、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全球学人公开讲演”等,还略有记忆,大多数讲座都不大记得了。但可以自慰的是,不管重要的还是不重要的,我都会花很多时间准备,所以,讲稿还算完整清晰,毕竟我不是能出口成章或者倚马立就的人。
近些年来,很多学者都注意到,学术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型中,论述形式变了,发表途径变了。在文字著述之外,还有声音演说。现代学术史上不少重要话题或论著,一开始都来自演讲:像梁启超和胡适关于“孔老先后”的论争,就和1922年梁启超在北大的一次演讲有关;像鲁迅脍炙人口的文章《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也是来自他在1927年广州的一场演讲;而周易源自数字卦这一断案,也是张政烺在一次会议上的即席讲话奠定了基础;我还记得,李学勤著名的“走出疑古时代”的说法,原来就是20世纪90年代初在我们十几个朋友的座谈中“说”出来的。
所以,现代的演讲很重要,在讲的人那里,有时候会临场“说”出“烟士披里纯”(inspiration)火花,在听的人那里,有时候会郢书燕说,引出意外启迪。四十年来,我看得最多的是胡适演讲集,他用中英文作的各种演讲,内容涉及面固然极广,但对我个人而言,觉得对做学问最有启发的,因此也常常让研究生阅读的,是他晚年在台湾大学的三次演讲。他在第一讲里讨论“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第二讲里讲方法的自觉,以及做学问勤、谨、和、缓的态度;第三讲里讨论“扩充新材料”的重要性。这真是给后辈做学问的“度人金针”。
收在这部小集中的八篇讲稿,内容有点儿庞杂,如果勉强划分的话:第一部分是一篇,讲从中国出发的全球史的设想;第二部分是三篇,谈关于中国、文化与学术的一些宏观看法;第三部分的两篇,是对于儒家学说和禅宗历史的具体介绍;而最后第四部分的两篇,则是借用图像来观察历史的试验。正如前面所先行抱歉的,这些面对公众的演讲,常常不免会人云亦云,流于老生常谈,不过我还是希望,读者像九方皋相马,“取其神骏,略其玄黄”,不计较我演说的那些内容,而是在这些讲稿中,察觉一些可资参考的问题意识和思考方向。
第七篇 当图像成为文献——从职贡图与苗蛮图看历史中国之“外” 与“内”
第八篇 明代中国有多少世界知识?——从15—17世纪的三幅古地图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