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般的蹲点调查不同,他采取经常移动的多点田野考察
讲台前席地而坐满满当当两排人,过道也挤挤挨挨站着不少人。10月13日下午,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客座讲席教授王明珂,在复旦大学开启“人类生态”系列讲座,主持人是复旦大学文科资深教授葛兆光。因为他们的到来,光华楼东辅楼103会议室顿时显得局促。
【多点田野考察】
人类生态属于跨学科研究领域,探讨人类与其环境之间复杂的关系,关注人类如何与自然界互动,并对双方造成影响。
多年来,王明珂痴迷于研究人类生态,并结交了许多地处中国西南部的羌族朋友。
羌族到底是谁?羌族到底是不是一个在历史上不断延续的民族?他的研究兴趣正起于此。在博士论文中,他曾否定古代有一个分布于广大地区、其民众彼此认同的“羌族”。但他知道,自己终须面对一个问题:如何解释当时川西有近三十万人自称羌族,被认为也自称是古羌人的后代?
1994年,他首度进入岷江上游羌族地区,此后的十年间,他每年利用寒暑假期,在这一带的羌、藏族村寨中进行田野考察。
与一般的蹲点调查不同,他采取经常移动的多点田野考察,由一个寨子到另一个寨子,由一条沟到另一条沟,在每个地方通常停留不到一周,一两年后再重访旧地。后来,他逐渐体会到这种田野研究的特殊意义,从多个田野点的比较中探寻其间的共性与差异,并思考其所反映的社会情境,个人在其间的处境、情感与行动抉择,以及它们如何巩固或改变社会现实情境。
在不同羌族村寨中,人们的自称也不同,尔玛、尔勒玛,或日麦、尔日麦。他曾听到一个村民谈起邻近村民头上缠的一圈圈头帕像锅魁,其实邻近村民的头饰只是比他们的多缠了一两圈,看上去并无明显差异。
但这种细微差异对于过去羌人的身份认同而言,却至关重要。
王明珂在他的著作《羌在汉藏之间》中提及,在这种认同下,村寨之间存在“一截骂一截”的情形。特别是对羌族老年人来说,除了邻近几个寨子,其他村寨都不算“我们的人”。
有意思的是,这种由服饰表现的身份认同,也出现在羌族女孩成为“社会人”的过程中。一次,王明珂参加村寨典礼,为三位羌族女孩拍了照。最年幼的五六岁女孩,穿着市场买来的并无少数民族特色的普通衣服,居中的9岁女孩穿的仍为买来的少数民族长裙,但没有明显的羌族特色,最年长的十五六岁女孩,则穿着自己绣的羌族特色服装。这张照片显示一羌族女孩的社会化过程;一步步成为“社会人”,一步步被要求遵循社会典范。
在羌族村寨中,重视自身以及邻人的地盘界线,普遍有着深入人心的山神崇拜和地盘家族神信仰等。因此,羌族的“亲戚”是跟着地方“画圈圈”,并不是跟着血缘“画圈圈”,既不外出开荒,也不轻易搬迁。此后,王明珂去大凉山彝族地区做田野考察,发现与羌族不同的是,他们注重血缘,并不注重地盘界线,也无类似藏羌的山神信仰和地盘家族神信仰,他们总是以搬迁、开荒来解决生存资源问题。
【刻板的文化概念】
究竟应该如何保护少数民族的文化?王明珂讲述了龙溪沟地区的故事。
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羌族聚居的龙溪沟成为重灾区,专家判断这里有安全隐患,建议对村民异地安置。但一些人文学者和民族研究者提出,如果迁徙,羌族的语言、文化就会消失。
在王明珂看来,这是一种刻板的文化概念,民族文化保护应该多元,持有一种比较开放的态度。曾有人认为澳洲或非洲土著可以不需要现代化,这种观念现在普遍受到批评。“这让我想起台湾一些原住民的住宅是半地穴建筑,当地官员给他们盖了水泥房,人类学家批评这一做法破坏了土著的文化生态,但过了一年后,这些土著还是搬进去了,因为有空调。”
王明珂说,以台湾原住民来说,一些过去人类生态留下的文化,只需成为一个认同符号即可,没有必要在生活中实践及保留。
讲座结束后,葛兆光有感而发:“王明珂讲了一个我们人文学界还不太关注的问题,当我们对人类生态有所理解后,怎么样把这个理解推向社会,对其进行改造或重新设计,这是我们最缺少的。有个词语叫‘因地制宜’,环境反过来会让人的生活方式和选择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