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者简介:李成市,日本早稻田大学文学部教授。主攻古代东亚史。主要著作有:《东亚的王权与交易》(青木书店,日本)、《古代东亚的民族和国家》(岩波书店,日本)、《东亚文化圈的形成》(山川出版社,日本)。
我主要的研究领域是朝鲜古代史和近代朝鲜史学史,但是由于朝鲜的古代史资料不足,所以也不得不涉猎中国的古代史和日本的古代史,以寻求更多的史料。所以,我以东亚史或者说东亚区域作为研究朝鲜古代史的一个前提。我们今天演讲的主题是:日本史学界东亚世界论的意义和课题。就像大家所知道的那样,今天的这个主题主要是围绕东亚世界论来展开的。东亚世界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支配日本史学界的一个主要理论,之所以选择东亚世界论作为主题,是因为三年前葛兆光先生在日本通过岩波书店出版了《何为中国:疆域、民族、文化与历史》,葛先生在这本书的序章里面讲到,他对日本学界的亚洲观和东亚观是持有很强的异议的,
葛先生提出了三个有意义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在亚洲这个范围里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认为彼此都是亚洲人的,这种认同的历史起源是什么,他们共同的文化知识,历史,以及政治共同体又是什么。第二个问题是,当人们把亚洲作为一个历史单位来看待的时候,会不会为了突出和强化东亚这个空间的连带性,从而有意无意的去淡化中国、日本、朝鲜之间存在的差异。第三个问题是,从中国的历史研究者角度出发,当人们站在亚洲的立场来考虑问题的时候,是不是会淡化亚洲当中中国的存在。
今天我演讲的内容是要介绍在日本的历史学界起到支配地位半个世纪之久的,今天在历史的研究和历史的教育当中仍然处于支配地位的理论。也希望通过今天的讲座,来对葛先生提出的这三个问题尝试着做一些回答。
首先是东亚世界论所涵盖的空间范围是哪里,西嶋认为,东亚世界作为文化圈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是一个有着自身发展规律的世界,中国文化与中国文明的发展相伴随,一步一步波及到周边的民族,形成了以中国文明为中心的自成一体的文化圈,而东亚世界的自成一体性就处于这样一个历史结构中,这个文化圈所共有的各种文化,比如说汉字、儒教、御令制、佛家,要么起源于中国,要么受到中国的影响,这些文化在这个结构中进行独立或者相互关联的发展。
因此,东亚世界是以自成一体的文化圈为前提的,在这个基础之上,东亚世界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并不是文化孤立传播的结果,东亚世界也不只作为文化传播的背景,它背后其实还存在着一个制约东亚世界的政治结构,这个政治结构直接或者间接得源自中国王朝的支配,作为东亚世界标志的诸多文化现象,是以中国王朝的政治权力,乃至权威作为媒介来进行传播和扩沿的。
东亚世界文化圈的形成的政治背景是册封体制,册封体制的雏形最早出现在汉代,完成于南北朝时代。通过这个政治结构,中国的政治,文化传播到周边国家。因此,东亚世界被规定为一个文化圈,同时他还是一个政治世界。
现在有很多的批评认为,如果用册封体制来解释为什么中国的文明会在东亚世界得到普及和渗透太过于狭窄。因为册封需要有非常明确的册封行为才可以确认它的存在,但实际上有很多的文化的普及并没有伴随着册封行为。如果说册封体制意义范围过分狭窄,那么我们可以把羁縻的各种形态都包容进来,实施羁縻的主体实际上是天朝,天子和天朝,如果我们用天朝来替代册封这样一种概念来解释,在东亚世界当中起源于中国的这些文明与文化是怎么在这些区域得到传播和渗透的,那么这个理论也许就可以充分的解释。天朝体制是与游牧民族建立的盟约的怀疑关系不同,天朝体制存在父子兄弟等宗法秩序。一方面用来调整怀疑双方的利害关系,平衡彼此之间的军事和政治力量;另一方面也用理论规定了国际秩序。天朝体制,天朝体制下的广义的天下存在的怀疑关系包括朝贡、册封、盟约、互市这样三种,正是这样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支撑着怀疑秩序。
天朝体制不仅仅存在于中国,高句丽、日本、新罗、百济,他们也存在着各自的天朝体制。西嶋认为在日本的历史当中,中国的文化渗透最为集中的是江户时代,江户时代的日本虽然在政治体制上脱离了东亚世界,但是却深刻的受到了中国文化的影响,主动地接受和普及中国文化,当时的日本试图在东亚世界当中创建一个自成一体的小世界,日本成为小中华帝国,将天下缩小到日本疆域的范围,看起来好像是日本脱离了东亚世界。事实上,这不过是在一个大的世界里面出现了一个小世界,宏观的世界里面出现了一个微观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日本不可能创造出自己独特的、独立的价值体系,因此这个小世界越是自我封闭,为了充盈它的价值,对中国文化的倾倒和学习就会越加明显。
在东亚这个范围不仅是日本这样,朝鲜、越南,他们也都是这样,形成了自己世界观当中的小中华的这样的一个体制 ,并且在这个范围里面他们都主动地将中国的这种政治逻辑内化为自己的意识,并且运用到他们的实际的统治当中去。
从汉代一直到清代,中国的文化在持续的通过某种政治逻辑,影响到周边的国家。近代以前并不存在一个一体化的世界,而是同时并存了很多个有固有文化和地区秩序的世界,而这样的多个有自己固有文化的有区域联系和秩序的世界,在近代被世界资本主义的发展所打破。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世界秩序,是欧洲人建立的,是欧洲人的秩序,也就是第一世界的秩序,欧洲希望通过这样的秩序来统治,实现他们对世界的支配,而另外一方面,亚非各国联合在一起,试图否定这种支配或者从属的构造,实现世界构造的转换。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待世界的时候,就会发现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东亚的现实是中国、朝鲜、日本、越南这四个国家都面对着相似的世界政治的构造的问题。这四个国家所面临的问题具有共性,如果说这些国家能够意识到这样的共性,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这些地区存在的一个共同问题,如何重构一个现代的东亚世界政治圈,而且要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我们需要从自己的历史当中去寻找共性, 要意识到我们实际上属于同一个文化圈,然后以此为基础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张一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