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阶教研究——从佛教艺术入手
张总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
讲者简介:
张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纪宗教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宗教系教授,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宗教学科评议委员。海德堡大学东亚艺术系客座教授。研究领域为中国佛教艺术史,尤其是佛教石窟、造像、刻经等。著有《地藏信仰研究》、《说不尽的观世音》,主译雷德侯教授著作《万物》,合译《宗教艺术论》等。新著《中国三阶教史》。论著被译成多国语言,研究成果具有国际影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佛教史的框架多承袭宗派史的路数。在成果颇丰的同时,也越发受到学界的批判。在整个佛教史的理论框架下,应该寻找更多的思路与可能。具体到佛教艺术,宗派史与佛教艺术很难完全对应,无法做出中国佛教某个宗派的艺术史。佛教艺术物质载体以石窟寺最为主要和大宗。我们熟知的七种石窟类形中并不包含刻经窟。石窟造像与石刻佛经镌刻在一起的刻经窟虽然数量不大,但却极具中国特色。
1982年,陕西淳化金川湾石刻发现并公布。其中佛经名称大多在三阶教的经典目录之下,但部分佛经不见于敦煌文书、杏雨书屋所藏写经和《大正藏》。因此金川湾镌刻的佛经为海内外孤本。从佛教石窟美术史的角度这处遗迹并不独特,河北涉县、安岳卧佛院都有类似形制。但从佛教史的角度,其重要性与独特性得以凸显。因此,我着意从佛教史和宗派史的角度,结合佛教美术史的情况,对中国三阶教进行研究。
由于三阶教与净土宗之间密切的关联,日本学者早在20世纪初就注意到三阶教问题,其主要贡献者是两位具有净土宗僧人背景的学者,矢吹庆辉(1879-1936,《三阶教研究》东京岩波书店,1927)和西本照真(1962—,《三阶教之研究》,东京春秋社,1998)。目前研究三阶教史,大多从信行入手,在隋唐流行三四百年,信行是创教人,《续高僧传》中有信行本传。三阶教化度寺碑的主人僧邕是其传人。第三代之后传法不明。隋唐之际遭到官方查禁,发展受阻。从宗派理论体系的角度,信行是主要贡献者和创立者。
百塔寺是三阶教的重要实物遗迹。信行开皇十四年(594)去世后葬于终南山下,附塔而建的百塔寺确实不以寺为中心,而是以教祖的石塔为中心。信徒围绕禅师起塔,实行林葬的特点,长久以来被认作三阶教的基本宗派特征。但从历史角度来看,实物中并没有在信行石塔附近发现同时代信徒塔铭。直到初唐以后才逐渐出现。因此围绕禅师建塔埋葬只是某一时期的时代特征,并非固定的宗派特征。百塔寺相关文物种类较多,有墓塔碑石、金石拓本,历代重刻摹制不断。欧阳询书迹《唐化度寺僧邕塔铭》,其拓本关涉敦煌写本与传世本的关系,历代大家均有考辩。根据这些金石史料结合经典文献记载可知,信行认为隋代已经处于末法时代,修行时有回归印度时期佛法的倾向,崇尚苦行、头陀行。金川湾石窟所刻佛经则可以为三阶教的修行仪式做详释。
淳化三阶教刻经窟,平面方形,正面为佛像,东西两壁刻满佛经。东壁下恻刻有《信行禅师传》和三部佛经,第一件是《人集录明诸经中对根浅深发菩提心法》,日本杏雨书屋411号写经与其内容相仿。第二件是《明诸大乘修多罗内世间出世间两阶人发菩提心同异法》,第三件是《大集月藏分经略抄出》。东壁上方刻有《佛说大方广十轮经序品》。金川湾石窟雕刻于龙朔二年至咸亨元年间(662-670年),此时玄奘已重译《大方广十轮经》,但石窟中则采用早期译本。西壁上方刻满《妙法莲华经》,下方所刻石经分为三部分:《七阶佛名经》、《佛说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如来示教胜军王经》。
七阶佛名礼忏法在三阶教中地位很重要。金川湾所刻《七阶佛名经》仅残存十行,内容为《昼夜六时发愿法》,早于敦煌写本。据碑文可知,平明与午时别唱五十三佛,日暮与初夜别唱三十五佛,半夜与后夜别唱二十五佛。这种六时礼忏仪在明代之前是中国僧人普遍的修行法则。更重要的是《七阶佛名经》中的《昼夜六时发愿法》 表明为信行所撰。根据敦煌写本中作为辩论体文书的《三阶佛法》可知三阶教的两种主要仪式分别为一是昼夜礼忏和六时礼忏。三组佛名的形成过程也较为关键,石刻实物遗迹提供了很多重要线索,将其综合起来,就可以从一个重要的侧面考察七阶佛名崇拜与礼忏产生的渊源、扩散流变情况。
河南安阳灵泉寺塔林中,有隋代开皇九年(589)灵欲法师主持修建的窟,内外都有刻经,其中含佛名有三十五佛、五十三佛、二十五佛,更重要的是有七阶佛名礼忏文。三阶教经文与其关系密切,由于只在信行禅师碑文中发现二十五佛佛名,因此我推断二十五佛加入七阶佛名经,与信行禅师有关。另外从响堂山刻经洞廊柱、宝山大柱圣窟、曲阳八会寺乃至房山雷音洞,山东灵岩寺、四川广元苍溪阳岳寺摩崖等都有与佛名忏悔礼拜、七阶佛名关联的遗迹。由于僧徒信众等信实线索较少,无法认定就是三阶教遗迹,但至少可以看出北方佛教在当时的某些共通潮流。
三阶教在修行法门、经典和所供奉的教主方面虽有自己的特点,但与其他宗派之间没有过多制度性的区隔和界限。如何借助金石考古材料,结合经典文本,在宗派内部寻找二者可能的关联和不同,也是我从艺术史的角度出发,对宗派史和佛教史研究所做的努力。
(周洁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