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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大木康:清代举子之旅——从广东到北京

 清代举子之旅——从广东到北京

大木康

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教授、所长

演讲人简介:

大木康教授,东京大学文学博士,现任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教授兼所长。专攻中国明清文学、明清江南社会文化史。主要著作有:《冯梦龙〈山歌〉研究》(2003)、《明末江南的出版文化》(2004)、《风月秦淮:中国遊里空间》(2006)、《冒襄与〈影梅庵忆语〉研究》(2010)等。

过去中国的诗人很多是官僚,他们旅行的机会不少,而且每到一处就要作诗。松浦友久教授称之为“诗迹”,就是作诗的名迹,比如赤壁。中国诗人一般是在现场作诗,而日本平安时代的歌人大多是住在京都的贵族,他们的和歌中有不少是歌咏全国各地的名胜古迹,叫作“歌枕(うたまくら),是想象的名胜古迹。在这种差异下,我对中国诗人的旅行开始产生兴趣。

过去有关旅行情况的资料,第一是诗文集,第二是诗总集,特别是以“诗迹”编成的总集。此外还有地方志的艺文部和游记,就是史部地理类的游记、纪程、路程、总计之属。另外还有日记和年谱,比如阮元年谱从北京赴任两广总督的每日的记录都保存下来,这是很好的材料。第七是商业书,明代后期,一方面旅行的人比以前多,另一方面出版业相当发达,所以出现了不少商人的guidebook,其中有不少关于旅行的内容。

但这些资料还不够,我想知道的是具体的情况,就像现在机票在哪里买、到了机场要办什么手续等等。这些属于一般常识,一般来讲,越平常的知识越没有文字材料。陈正宏老师提过,《燕行录》也是很好的材料,因为写《燕行录》的都是外国人,对中国人来讲的一般常识,对他们来说是新奇的见闻。另外,有关旅行的细节,包括交通工具、住宿、用餐、携带物品、旅费、旅行中遇到的困难、犯罪、旅行中的娱乐等;以及在以前没有普及普通话的情况下,他们的语言问题怎么解决?还有人和人的关系、择日、地图等等。

我想用“士农工商”的概念来考察明清时期出游者的情况。第一是农民,当时的农民一般很少有机会去远游,他们是生活在某一个方言世界的人。根据William Skinner 的市场圈模式,明清时期的农民从乡村到镇上买东西,一般去的最远的是县城。我曾在江西南丰县的一个乡村调查傩戏,当地农民在农闲时会出去表演,北到宜黄、南城,南到广昌,东到黎川、建宁,就是以南丰为中心基本上五十公里以内。这属于以南丰为中心的一个方言圈,他们的活动范围——曲艺圈和方言圈——是完全一致的。

实际上,明清时代移动最多的是“士”和“商”,“士”指的是考生、官僚或幕客,“商”主要指的是客商。在旅行书籍中,也有题名为《士商必要》这一类的书。冯梦龙“三言”中有一篇《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故事中就有徽商和粤商之间的矛盾,而这个故事发生在湖南。另外,科举制度也可以说是一种旅行的制度,考生先在县城考童试,考上了就去大城市应乡试,乡试考上了就是举人,全国各地的举人都要去北京应会试。如果考上了继续当官,还要出外任地方官。所以明清时期,中国的知识分子首先从自己的家乡一层一层到达北京,再从北京到某地当官,他们旅行的机会是相当多的。

我一直在找有关旅行的具体资料,偶然发现了林伯桐写的《公车见闻录》。林伯桐出生于乾隆三十九年,道光二十四年去世,广东番禺县人,嘉庆六年27 岁的时候考中举人,最后在嘉庆二十一年42 岁时到北京参加会试,同年父亲去世,之后他不再应试,专心于读书著述。嘉庆二十五年阮元到广州做两广总督,开设了有名的学海堂,林伯桐被选为学长,所以他的文章很多见于《学海堂集》。道光二十四年70 岁的时候,任德庆州学正,当了一个小官,但几个月后就去世了。

林伯桐是一位精通《诗》、《礼》的学者,著作很多,有《毛诗识小》、《毛诗通考》等,《番禺县志》列传中有他的传。《公车见闻录》一卷篇幅不大,是道光十九年他还在世的时候由他的学生整理刊刻的。序文里说,《公车见闻录》原来是以抄本形式流通,后来要看的人多了就刊刻出版了,当时刊刻出版的书很多都是这样的情况。《公车见闻录》现已收在《修本堂丛书》,这是收集林伯桐个人著述的一套丛书,在日本只有东北大学和东大的人文科学研究所收藏;最近台湾出的《丛书集成新编》中也影印了台湾大学图书馆所藏的版本。《公车见闻录》一卷分有十个章段:约帮、就道、行舟、升车、度山、出关、工仆、用物、养生、至都。

第一个是约帮。“凡北上者,以约帮为重。盖万里同行,逾年相聚,自早至暮,咫尺不离。其无形之擩染,不仅如香篆之熏衣也。易曰,出门同人,此为第一义矣。”可以知道当时广东人去北京应考,是结起帮来租一个船,大概当时雇船不怎么便宜。“帮友亦不必太多。大约四人同舟,两人同车为通行常例。若两人同帮,则必甚相得者乃不寂寞。”如果只有两个人,性格矛盾就很麻烦,因为好几十天从早到晚在一起,所以一定要“甚相得者”。“至五六人同帮,合为一船,则逼仄,且行李必错杂”,所以还是四个人最合适。五六个人“分为两船则多费”,“饮食难照应”,八人以上就“必须分为两船。人数既多,仆从亦众,瞻前顾后,意见纷岐,似不若简之为愈”。

关于“就道”:“吾粤北上之路,其常行者凡五。”“一为沙井路,长江路,中江路,汉口路,樊城路。”据说沙井路最快,车多船少,要七十天。中江路坐船比较多,也差不多要三个月。所以当时人从广东到北京最快也要七十多天,最慢的三个月。当时会试要求三月九号一定要报到,所以广东的考生一定要在春节前后启程。

“行舟”是雇船时要注意的地方。“雇船者要船身完好明洁。问行船用几人,问船内何处住容。”这个很有意思:“令掀开船板,看舱内安顿衣箱之处要爽洁,问何处备客炊爨。令船户逐一指认,分定界限,以免混杂。”这跟现在完全不一样,我们买机票的时候无法确认椅子坏不坏,干净不干净,或者飞机有没有问题。还有关于价钱的:“先交船价若干,余价为包封,写明,船至某处,交包封若干,至某处又交包封若干,至某处然后交完”等等。如果“途中船户求借,以船票示之,彼觉词屈,亦不能多求也”。

路上换马车的时候,就是“升车”。广东人习惯“乘肩舆,骤闻登车,多有畏心。其实大河以北,妇人孺子亦能乘车远行,并能骑驴代步,必非难事可知”。另外,坐船可以在船上睡觉,但是坐马车一定要住旅馆。“凡车将到站,先要着人看店。若是日在路上见车甚多,则住店难得。须预先数十里,着人雇小驴,驰往前路,打店以待。或计是日到站已夜,恐难觅店,亦须如此。”还有很有趣的地方:“每晚在店中,晚饭毕,即要将店钱算明结完,并预备酒钱。次早洗面饮茶后,赏以酒钱,即可登车矣。”刚才是check-in 的情况,早上check-out 如果有很多人排队结账,就会耽误时间,所以每晚吃完晚饭马上就要把账结掉。

有时候一定要用人力爬山,就是“度山”。“舟行将近度山,即有涉水远来,迎请人行者,可婉辞之。”就像现在一样,运输公司的人会提前派人来下船的地方招客。“问夫价轿价,若在其行,说价已合,行内即发夫往舟中搬行李,谓之上河。”下船的时候,自己的行李要叫他们来搬。“行中报云行李到齐了,即照号数一一点明。”运输公司说行李都齐了,他还是要一一点明。“其皮箱内有路费者,可一开视。”如果在箱子里放钱的人,还要打开确认。

还有养生。“昔人有言,万里之外以身为本,故调摄为北游先务。而读书犹次焉。饮食者又调摄之要事也。”他们到北京是为了科举,所以要为了考试而读书,但是旅途中还是身体健康最重要,不能太拼命看书。

还有出关、工仆等。当时出去旅行,要经过好几个关口,官员要检查,书里写道,还是遵照官方的要求更为顺利,不需要故意隐藏自己的东西,反而麻烦。还有工仆:“盖数千里外日用起居,皆资健仆,其人不足靠,安得呼应之灵,必用当其才乃臂指之效。”还有“用物”:“船中桅头之旗,写奉旨会试四字。或父兄本有官衔,即写其官衔亦可。”因为当时举人到北京应考可以说已经是一种官方的旅行,所以传统上可以写“奉旨会试”四个字。另外虽然《公车见闻录》里没有记载,不过当时的科场条例是给每个举人发一笔旅费,每个人几两银子,但是绝对不够。

最后是“至都”,也就是到北京的一段。因为很多人住在广州会馆,这部分是关于怎么登记之类的事情。

在光绪年间还有一本李虹若的《朝市丛载》,这本书可以称为一本“北京生活手册”。《朝市丛载》卷一是有关“品级、衙署”,这是有关北京官府的记载;“国朝鼎甲录”,有关科举;卷三是“会馆、客店”等等;卷四是“风俗、行程、路程、风暴”;第五是“汇号、宴会、文具书画、服用、食品”;还有北京的“古迹、时尚、戏园、戏班”。

总之,通过林伯桐的书,我们可以看到当时人旅行的一般情况。

 

□周语 整理


发布时间: 2015/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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