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伟
南京大学域外汉籍研究所所长
“异域之眼”的缺乏
十六世纪以后,西方人在谈到中国人的时候,总会提到中国人具有某种自负。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自负呢?他们说中国人认为世界上只有自己有两只眼睛,欧洲人只有一只眼睛,而其它地方的人全是盲人。这种文献记载见于英国、葡萄牙和法国,法国著名的思想家伏尔泰也非常谦逊地认同了这样的观点。而德国的莱布尼茨认为中国人虽然具有两只眼,但却缺一只眼,缺一只欧洲人的眼睛。我同样认为中国缺一只眼睛——用异域人的眼睛来观察中国,反观自身的第三只眼,我们可以称之为“异域之眼”。
一些海外汉学家常常把自己观察中国的目光称“异域之眼”,其实异域之眼常常也是独具之眼。这个异域之眼对中国观察时间最久、范围最广、最深入、最细致,因此其价值也最高。大量域外汉籍中展现的就是异域之眼中的中华世界,它给我们描绘了一幅不间断的、多变的历史图景,这就是若干年来我所关心的域外汉籍。
从域外汉籍和文学研究关系的立场来看,我归纳了可以在五个方面展开的新的历史图景:首先是典籍的流传;其次是文人的交往;再次是观念的渗透;再往下是读本的演变以及典范的建立。其中典籍流传的问题也是我今天所要阐述的问题。所谓“汉籍东传”主要是指传播到朝鲜和日本。要研究典籍的东传,我们有哪些书可以用,在每种书中我们能运用的限度,以及需要注意些什么,是今天要论述的内容。
从十个方面来论述汉籍东传方法
第一个方面:根据书目来考察。书目是对历史上人们藏书、刻书和售书的记载。我们根据书目就可以很清楚的知道有什么书传入。朝鲜时代书目很多,日本书目更多,有请来书目,除了佛教书还有外书,有舶载书目,(详细的)有刊刻书目。当然,在中国也有从朝鲜和日本传入的书籍,中国人也做韩国和日本的传入书目。
第二个方面:从史书来考察书籍交流。史书可以说是对社会状况的全面记录。跟书籍相关的史料,包括私赠、购买、刊刻、奉献等,这些都在史书中有记录,当然最为集中的记录是艺文志、经籍志。
第三个方面:根据日记来考察书籍交流。朝鲜方面的日记主要有作为朝鲜使臣中国使行纪录的《朝天录》(明朝)和《燕行录》(清朝),其中有很多关于购书的记录,其中有关禁书的购买和记载特别值得注意。
第四个方面:根据文集来考订。朝鲜时代文集的数量是很大的,现在影印出版的有《韩国历代文集丛书》3000册,我们可以根据这些文集来考订当时书籍的交流情况。另外还有总集、选集、别集等。
第五个方面:根据诗话来考察。韩国、日本历史上有不少诗话的记载,这些诗话多数是用汉文来撰写的,诗话的形式来自中国。韩国从高丽时代有《韩国诗话丛编》,共有126目,105种。日本有《日本诗话丛书》,收录了64种,其中有一半用汉文撰写。在这些诗话里面,我们可以看出他们所讨论的中国文学,以及不同时代讨论得最为热门的是哪些问题。
第六个方面:根据笔记来考察。笔记和诗话在体制上有很多接近的地方,朝鲜时代的书在讲到笔记的时候,常常也包括诗话在内。日本的笔记里,有部书叫《菊窗茶话》,是十七世纪到十八世纪中叶江户时期的雨森芳洲撰写的,他认为学诗的人应该多看诗话,这和中国人的观念不同。除了诗话外,还有很多小说,因为他们认为要学好汉诗文的写作,一定要学习汉语,要能讲汉语,学习汉语的最好方法是和中国人讲话,当然,碰不到中国人的情况下,最好的就是阅读小说。
第七个方面:根据序跋来考证。通过序跋我们能够知道一些亡佚了的书,还能知道哪些书在当时特别流行,哪些书已经不太流行了。譬如十七世纪,朝鲜时代已经开始由学习宋诗转向学习唐诗,这在《宋诗钞•序》里有记载,而《宋诗钞》已经亡佚了。
第八个方面:根据书信来考察。中国人和朝鲜人有很多书信往来,这些书信现在有些收集在朝鲜的文集里,有的专门把书信汇集成编,有的藏在奎章阁,有的则被私人收藏。从这些书信中可以看到当时双方提供和索取书籍的具体内容,从而可以看到当时书籍的交流情况。日本由于处于锁国时代,这样留存的书信不多。
第九个方面:根据印章来考察。在中国,书中有古人、名人印章可让书价倍增,但在朝鲜,有部分人为了不让自己的书中图章被人挖走而不在图书上加盖印章,这给我们了解图书的流传造成了一些困难。但尽管如此,朝鲜还是有很多书中加盖了印章。在日本,这样的印章就更多了,日本曾经出版了专门的《图章印谱》,根据这些印谱,我们可以知道书籍是怎样经过公家或者私人一步一步传下来的。
第十个方面:根据实物考察。这是采用综合的办法来考察书籍的流传。比如《唐宋分门名贤诗话》既可以根据书目考察,可以根据序跋来考察,可以根据史书来考察,也可以根据印章来考察。
我要说明的是,根据实物进行考察,实际上是需要我们进行综合考察的。而我今天之所以来谈这样一个问题,也是想要说明要以综合研究的方法来进行域外汉籍的研究。虽然开始我们是分门别类地讲,但最终我想提出:研究是需要采用综合的方法的。
肖 军 摘录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