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系列

摘要

艾尔曼:明清科举旧问题之新回答——情感焦虑、成功梦想和科举生涯

艾尔曼(Benjamin A. Elman)
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

   在历史上,作为制度性举措的科举考试,对中国的精英文化和士人日常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它为一部分人带来了声名与财富,但为其他大部分人留下的却是失望和绝望。士人在地方考试、乡试、会试等充满竞争的机制中如何引导其自身的情感焦虑,为何这种引导最终常转为向宗教和占卜寻求解答?由科举考试产生的焦虑,是伴随科举体制的长期的历史现象,考虑到中国家族社会的性别意识形态,它往往为大多数男性深切地感知。

 
关于考试的信仰与预言考试的技术手段
      自隋唐以来,文人在科举考试中遭遇挫败已是司空见惯。在大众的意识中,“命”常被用来解释存在于选拔过程中的不平等状况。为了应对教育和科举的压力,自唐宋以后,考生已逐渐倾向于向地方神祗祈求精神支持。众多宗教活动被设计,其目的就是为了疏导考生的成功焦虑,以求在科考中对其有所帮助。道教崇拜的文昌,中世纪时还是文学艺术的赞助之神,南宋时已变成预言科举成功的神袛而获得普遍的尊敬。据载,元代官方都对该神进行了正式确认。晚期帝国的神祗或崇祀对象,其实和寺庙道观一样,都是为帮助士人应对科举考试提供心智帮助和指导。
      在大众文化中,科举的制度本身通常被忽视,但“道德”在人们心目中往往成为科举成功的典型原因。志怪辑录记载和揭示了晚期帝国士人和平民很多这样的共同经历和感受,他们视科举考试为人生的天然组成部分,用宗教和天命的启示来勉励自己实现科举成功,这种对考试的信仰使得这样的考试体制能够被全盘接受,其合法地位也得到一致认同。
      为了应对科举考试的压力,并获得下次考试成功的动力,试子及其家人也使用一些历史悠久的技术手段,和另一个世界沟通,以预测成败。“算命”因此成为明清科举试子的普遍选择,他们要为自己在压抑的考试过程中寻找吉祥的兆头。
      分析科举考试的预言技术具有多种形式,主要有:《易经》算命、看相、扶乩、拆字测字、占梦、卜兆、风水。每一种都以多姿多彩的方式施行。佛教、道家和士人文化生活在这些预言技术里相互交织,在大众文化中留下清晰的烙印,他们尝试着这样对一个无法预知的世界施加影响。

明代状元的梦想与渴望
      “梦”是中国人对于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交流最具代表性的方式。自古以来,梦被视为来自灵魂世界的讯息,占梦与算命、扶乩、风水、相面、测字等方式一道,使人们和另一个世界交流。科举试子的“占梦”,在明代中国很普遍,成为明代被广泛书写的老生常谈,并且在超过半数的明代状元生活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作为晚期中华帝国士人生活中焦虑的自发反应,“梦”产生于科举体制的巨大精神和物质压力,对他们而言,这是“文化监狱”。士人在梦中“设计”的图景,经过算命人、预言家、萨满巫师、和尚道士的解读为我们提供语言和视觉想象回忆之时,也为我们提供了一扇独特的窗口以窥探其情感世界。科举考试之梦,包括“梦魇”,作为一种宗教信仰方式,是科举中社会与政治压力在文化意识层面上的如实再现。 
      作为一种疗救措施,“梦”在科举中经常被用以治疗康复。而同样的是,占梦还成为科举成功吉兆的合法合理解释,至少有五位明代皇帝被认为在殿试中靠梦选拔状元。在《明代状元图考》中记录了明代流行的非凡人物的成功梦兆。其实,这种关于梦境图解暗示的“显白内容”,部分受到因科举生活导致的男性焦虑和心理张力的引导。尽管关于状元的“潜在梦想”对于我们永远都不是透明的,因为它处在中国,尤其是明代中国这样一个明显的文化言说中,总是被社会编码、转换、修正、扭曲。通过对有如此梦幻的男性、及其家庭的心理构成,与他们的社会历史经验之间的关联考察,我们能够解码某些表象和外部层面。他们的压抑、升华,与那些我们今天经历的历史大相径庭,那些关于他们自觉接受和拒绝自己想法的文化术语,是由他们的而不是我们的时代决定的。而实际上,如果考虑到在时间流逝中从一种文化到另一种文化的转化,称他们的精神意识为“流动”、“压抑”、“升华”,更多是我们自己而不是明代人。不过,通过他们的梦境图解,我们得到了一种生动感受:在科举考试生活的情境当中,在那些筋疲力尽的日子,他们在精神中祈求着什么?令人欣慰的是,这是我们今天永远无需再次经历的。

蒲松龄的疏离与科举生涯
      蒲松龄自己在科举中多次败北,他的许多打趣科举体制的故事,使得晚期帝国这一吞噬了太多民众希望的无情体制得以永垂不朽。在其有名的“秀才有七似”中,蒲以现实的笔法,刻画了年轻试子的著名肖像。
      其实,蒲松龄描述了他的社会和时代中大多数年轻男子的科举体验,从青年的希望,到成年的失望,到老年的成熟,他们要经历生命的各个时期科举给试子的无穷诱惑,以及给不第者带来的必须应对的社会压力。蒲松龄在自己的历史境遇中,以他特有的现实主义方式,通过对想像、命运、神祗的讽刺性表达,成功将他的失望转化为一系列清代日常生活的治疗性版本。除了尖刻的讥讽,蒲并没有试图颠覆科举体制。相反,他学会在该体制之内逐渐把握他的失败,通过将其转化成文学来克服它。
      蒲松龄的现实主义意在治疗。士人在面对科举失利的反应中,反抗行为和打破陈规通常是娱乐性的模仿打趣,最终他们坚持下来,成为重复科举考试的庞大人群的组成部分,继续着他们固有的生活。蒲的反应,可以说,很典型却并不独特。
      在这里,蒲松龄其实更重要的是想告诉试子,科举失败后如何修复自己精神和体力的创伤,如何回归内心情感的平静,重新积累个人信心。一次次竞争,可能并没有让自己变聪明多少,作为历史个体,也许无从摆脱绵延千百年的通往功名与前途的科举道路,但试子至少可以在再次面对的时候情感更加坚强,更加成熟,更加富有经验。

肖 军 摘录整理




发布时间: 2007/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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