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系列

摘要

2020.12.21 陈宝良:明代的名士及其风度

明代的名士及其风度


陈宝良 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演讲人简介:

陈宝良,现任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兼任北京大学明清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明史学会、中国社会史学会理事。研究领域为中国社会史、明清文化史,出版论著《中国的社与会》《明代社会生活史》《明代秀才的生活世界》《明代士大夫的精神世界》《狂欢时代:生活在明朝》等十余部。


“名士”不是身居陋巷的乡曲之士,而是在社会上颇具声望且大有名头之士。名士一称,实有广义、狭义二解。从广义上说,名士自然属于“士”这一社会阶层,是知识阶层的一部分。从狭义上说,名士则又为“士”阶层中一个特殊的分层,是士风、士习演进的必然产物。本次讲座想探讨的便是明代名士的分类及其风度的具体表现。

在科举时代,知识人的正常途径是读书仕进。然科举仕途狭窄,能够侥幸中第者,毕竟属于少数。大多数落第的士人,不甘寂寞,还是需要在社会上生存甚或扬名,随之也就有了名士阶层的崛起乃至勃盛。在明代的知识界中,名士之风最为盛行。陈万益在《晚明小品与明季文人生活》一文中,已经充分注意到了这一问题。陈万益认为,在明代末年,除了“山人”一词之外,尚有许多词语相当流行,诸如“文人”、“文士”、“才子”、“名士”、“高士”等,无不需要加以名实之辨,而且“与晚明读书人阶层的形成有密切关系”。“名士”云云,或藉诗文而名,或藉讲学而名,或藉帖括而名,或藉谈禅而名,其间不一,很难一概而论。

从明代知识人精神史的内在演进历程来看,显然需要将名士从知识人这一更大的概念中绎出来,并加以特殊考察。名士属于文人的一类,更准确地说,应该归于带有“倜傥”派头的文人。所谓的倜傥派头,究其实就是一种“名士习气”,亦即不同于一般文人的“名士风度”。名士通常与风流并称,故又有“名士风流”一说。所谓的名士风流,其中心内涵就是必须具备“胜韵”,而此类胜韵的构成,则以个人生活的风流雅致为归趋,诸如“善书画”、“喜歌曲”,以及“室中畜侍姬三四人”,以供“笔砚图书”之类。 除此之外,在为人处事上,名士决不“清严刚正”,而是相对比较灵活圆融。

目前的明史研究对明代名士尚缺乏足够的关注。他认为鲁迅所著《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其中所论,诸如魏晋士人以吃药、饮酒为主旨的名士风度,以及这种风度与魏晋文学精神之关系,对于探讨明代的名士及其风度,迄今尚具示范性的意义。

关于名士的起源及其流变,名士虽为知识人群体的一个分层,却是一个历史的概念,有其本身的起源及其流变过程。名士风度也因时代变迁而各具风采。名士一称,最早见于《月令》。至于《月令》所称的名士,究竟属于何类之人,其事虽已难以稽考,但根据明末人陈子龙的推测,大抵属于以下两类之人:孝廉之士、隐居之士。入汉以后,名士之称亦多见于史籍记载。最早所谓的名士,是指名家、法家之士,而并非指有名德、有词章之人。自此以后,名士当数东汉、西晋最为盛行。至魏晋时期,名士之风大盛,并与当时的哲学思潮桴鼓相应,随之确立了一代的文学精神风貌。 魏晋名士的最大特点,就是心灵通脱,行为放浪不羁。自隋唐以后,名士之风大绌。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科举兴盛而后导致士气益卑。入宋以后,因为苏东坡及其相关士人群体的崛起,名士之风再次转盛。北宋名士辈出,如秦观、黄庭坚之辈,无不都是有才、有骨、有趣,而苏轼兄弟,更是领袖其中。这些名士,大多具有过人之才,且能凭借自己的文章传之不朽。其中的秦观,其趣味更深。

到了明代,士风出现了很大的转向,形成了一种好名、重名的风气。如周之夔指出苏州一带习俗“吴俗好名,喜交游,事干谒,虽骚人不免。”明代士人大多好名,一登仕途,不论其是否具有文学才能,无不刻一部诗文集,以为“不朽计”,如明季名僧袾宏言:“世人将平生所作诗文,汇为一集,乞诸名士跋之,曰:‘以此为不朽计也。’”明代名士为了求名不仅会导致“文人相轻”,还会刻意求异。明代士人之作,大多喜欢标新立异,有时甚至荒诞不经。另外,明代名士为了求名而互相标榜,甚至形成互相吹捧的习气。

名士在明代也存在着角色转换。简言之,古之名士,所重者在“士”而不在“名”,且能做到名副其实;明代的名士,仅仅简颖吟哦,邮筒往复,动辄自矜名士,所重者在“名”而不在“士”。揆诸明代的名士,却出现了两大转向:一是名士学问趋于偏狭;二是名士靠结交而邀誉。更奇特的是,明代士人相信,只要善于骂人,即可成为名士。如万历初年,苏州有一位“四氏子”,曾经立论,认为古今并无名人,只要能“诃诋人”,那么名则归之。明末清初人李世熊著有《狗马史记》一书,其中有《名士传》一篇,其序假借孟子与杨朱的对话,对名士颇有感叹。仔细揣摩此序,对“名实散乱”,多有致意。其意是说,名副其实的名士,必定讲究廉耻,而其结局则是贫贱终身,甚至以身为的,成为他人攻讦的目标。反之,若是以伪乘之,去做一个假名士,则必能富贵,且可长生。其结果,则导致“名实眩也”,狗可成马,“名实愈乱”,甚至“转白为黑”。

明代名士有多种种类。有明一代,名士之风兴盛,名士种类繁多。若是简单加以归类,明代的名士可以分为山人名士、文社名士、讲学名士、帖括名士、释中名士、闺中名士六种,并各具特色。具体言之,山人名士,其实就是山林名士的变种,且成为明代名士群体的主要来源。山人名士,堪称隐居不出的典范,故又有“处士”之称。入明之后,处士已不再是“德盛”、“能静”、“修正”、“知命”之人,而是纷纷通过隐居在野的举动而猎取“虚声”。就文社名士而言,明末清初人许令誉在给陈确的答书中,曾称明朝“文章日敝,社焰孔炽,无力以削名士之习”,所指即为参加各种文学社团的名士。明代学界讲学之风盛行,士人藉讲学而成名,随之也就出现了讲学名士。清初思想大家黄宗羲将“讲学”、“选文”称为“好名”,可谓一语道破。而所谓帖括名士,究其实就是八股文的名家,故又被称为“时文名士”。此类名士大抵由以下两类人构成:一类不但擅长八股文的撰写,而且因自己在科名上的高中而名闻天下;另一类则是八股文的选家,如小说《儒林外史》中的“马二先生”。“释中名士”一称,出自明末清初人董巽子之口。他曾与李邺嗣谈论宁波天童寺僧明介禅师,直称其为“释中名士”。从中可知,所谓的释中名士,一则自己能写诗,属于诗僧之流,让文士觉得“风流可亲”;二则对诗文创作确乎独具卓识别见,让文士信服;三则与一时名士交游,参与名士的盛集。释中名士的出现,无疑与晚明“僧务外学”的风气桴鼓相应。 闺中名士的出现,是明代妇女名士化倾向的典型征候,堪称明代妇女史的一大转向。闺中女子逐名,显与当时出现的“女山人”颇有关系。所谓女山人,在明代又被称为“粉黛山人”。

所谓名士风度,既指名士的外在仪表,诸如举手投足,言谈吐词,穿衣打扮;更指名士内在的精神人格,甚至还包括名士的生活样式。无论是举手投足、言谈吐词,还是穿衣打扮,名士无不标新立异,随之也就形成了独特的名士风度,此即所谓的“名士习气”。明代的名士风度,大抵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言谈上,崇尚清谈,喜好雅谑;行为举止上,狂简、任诞,对晋人风度多加推崇,以及故意自标其异的“标致”、“矫情”;性格上,多有癖性,如好佛书、红裙,薄宦情。在生活上,名士更是日趋随意化及精致化:喜著高士衣、时尚衣,戴古冠;喜品茗、喝酒,吃方物;喜山居或园林,案头多有“清供”;喜出游,好交往。具体而言,首先,在明朝人眼里,谈谐已被视为一种“名士风流”之举。明人屠隆云:“善谑浪,好诙谐,吐语伤于过绮,取快佐驭,亦无大害。”第二,名士举止多表现为狂简标致,即为人狂简任诞、为人标致(为人好奇,胸怀洞达,世间尘埃沤泊之虑,一切不入,只是焚香扫地,辨识书画古奇器物)、为人矫情和为人达生。 就其本质而言,明代名士继承晋人风度,当然也是对晋人率真的承袭。略显吊诡的是,明代名士除了有率真之品外,与率真相对的矫情却也在他们的崇尚之列。第三,名士癖性,往往刻意求异。他们大都对出仕做官持不屑的态度,以自示高标,也好佛书和好红裙。

明代名士生活以风流蕴藉著称。明代名士生活,尽管呈现出多样化的色彩,但无论是穿衣打扮、饮食嗜好,还是居住生活与出行,无不体现出风流蕴藉的特色。仔细考察明代名士的生活,大致有服饰之好奇、精致饮食之讲究、居住之清雅、出行之好游等体现。

最后,陈宝良老师从自身研究经验出发,就治学的方法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治学路径是多元的,只能相辅相成,不能一家独大。田野调查和阅读传世文献其实是可以并行的。不过他个人更强调传世文献的“再出发”,认为传世文献其实是用之不竭的,有待学者进一步做细致的挖掘。


(谢晓东  整理)



发布时间: 2024/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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