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系列

摘要

2025.5.7 钟鸣旦:进入全球公共视域的清帝国

进入全球公共视域的清帝国


钟鸣旦(Nicolas Standaert)  比利时鲁汶大学汉学系教授



演讲人简介:

钟鸣旦(Nicolas Standaert),比利时鲁汶大学汉学系教授,比利时皇家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邀访学者,长期致力于汉学研究。主要著作有《礼仪之争中的中国声音》《礼仪的交织:明末清初中欧文化交流中的丧葬礼》《传教中的“他者”:中国经验教我们的事》《杨廷筠:明末天主教儒者》《可亲的天主:清初基督教徒论“帝”谈“天”》《进入全球公共视域的清帝国——欧洲文献里的中国邸报》《历史文本的文化间交织——中国上古历史及其欧洲书写》等。



每次到文史研究院来做演讲,对我来说都是很高兴的事情。我今天的题目是:“进入全球公共视域的清帝国”。同名著作刚刚出中文版。我的演讲主要集中于欧洲文献里的中国邸报。


一、研究背景与方法论

首先解释下为什么我对这个题目感兴趣。四十年以来,我一直在尝试回答这个问题:两个文化相遇的时候会发生什么?研究这个题目,需要一个实验室。我的实验室是明末清初的中西文化交流。近年来,我参与了一个研究项目,叫做书籍的文化间巡回传播。其中一个问题是,住在中国的明末清初的欧洲人,他们是不是读过中国的邸报?

当然,我研究这个问题的角度,和文史研究院的项目也有密切关系。一方面文史研究院关注从周边看中国,还有一个项目是交错的文化史。从周边看中国常常主要是从韩国的、日本的等资料来看,可是我们也应该从欧洲的资料去看。

我还有另外一个方法,就是“一门‘之间’(in-betweenness)的艺术”。我们可以从很多不同的看法中去研究这个文化接触的过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interaction这个词中的inter。每个相遇会变成一个故事。我看邸报,有一部分目的是捕捉在传播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以上就是我的方法论。


二、研究对象和前人研究

本研究的对象就是邸报。刚才已经说过,两三年之前,当我用英语发表这本书时,题目是一模一样的。上个月中文版出版。我的书里面主要分为康熙时代、雍正时代、乾隆时代,我这次讲座主要集中于雍正时代。后面也会提到乾隆时代的少量材料。我会先简单地介绍这些资料,然后谈这些材料的产生、传播和研究情况。

我不是第一个研究邸报的人。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很多中国学者已经开始研究邸报。中国人民大学有两篇博士论文专门研究清代的邸报。也有西方人研究过邸报。比如梅嘉乐(Barbara Mittler)、魏希德(Hilde De Weerdt)、墨安屴(Emily Mokros)等。墨安屴在她的书中说:“人们对晚清中国邸报的研究兴趣来自三个方向:新闻史、政治史和社会信息史。”

就文献而言,1800年以后,关于邸报的资料很多,而1800年前邸报的一手资料非常少:乾隆时代现存的邸报只有394份,雍正时代只有1份,康熙时代基本没有留下来。正因此,学界通常用1800年以后邸报的名字或内容来推测在此之前的情况。

我们希望从周边来看中国,看欧洲文献中有没有关于邸报的研究?我也想知道这些文献对于事件的记载是否准确。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我先运用实录,随后回溯到起居注和上谕,将这些材料同欧洲关于邸报的翻译去做对比。


三、文献的生产

我关注传教士或其他欧洲人把邸报翻译成西文的过程。其中最重要的印刷资料是《耶稣会士书简集》Lettres édifiantes et curieuses)。关于中国的都已经翻译成中文出版。其中有三封信是龚当信(Cyr Contancin)写的。1701到达中国1726年以后在广州。他在广州的时候写了三封信,一共300多页,大多是关于邸报的资料。

首先,龚当信简单欧洲人介绍邸报的内容是什么。他说邸报包括官员的名单,也有新的消息、新闻,还有皇帝的礼仪,或者关于工程所花的费用。第二,介绍了邸报的结构:先有奏折、后附上皇帝的上谕或批复。

其次,龚当信不只介绍邸报的内容,他也强调邸报的意义。他认为,中国的邸报的有用之处在于,它不像欧洲报纸,充斥着无用的旁议和闲话,而是只提及与皇帝有关的内容。并且,这些邸报也可以用于教导公众。龚当信特别强调:“那些负责邸报的人也不敢在上面添加任何东西,甚至连他们自己的想法也不能,否则肉体就会收到刑罚。去年,一个书吏和一个提塘被判处死刑。”我找到了龚当信所述死刑事的来源,是172664日(雍正四年五月五日)发生的事情。

最后,龚当信虽然写了300多页关于邸报的内容,但很少表达自己的看法。他对于皇帝的总体态度是赞许的。他认为,雍正皇帝关注臣民的生活,扶持公共事业;在中国有一个积极的官僚体系,官员发挥着主观能动性。

最重要的资料莫过于藏于罗马传信部档案馆(The Propaganda Fide Historical Archives)的潘如(Domenico Perroni)手稿。潘如与龚当信同在广州居住过一段时间。潘如报告的内容与龚当信十分相似,但他的看法则有所不同。比如潘如认为,皇帝被他的官员蒙蔽,官员永远在奉承和赞美皇帝。


四、文献的传播

关于中国的邸报信息在欧洲是如何传播和被人接受的?主要通过三条途径:学术期刊和小册子、《中华帝国全志》以及广泛引用上述内容的其他有关历史的著作。

首先是学术期刊,比如《学者杂志》(Journal des Sçavans)、《特雷武文集》(Mémoires de Trévoux《蜜蜂,或即世界周刊宣传册》(The Bee, or the universal weekly pamphlet

些期刊或册子中有很多书评对邸报有长段的引用。

另外,杜赫德(Jean-Baptiste Du Halde)主编,出版于1735年的《中华帝国全志》(Description de la Chine)也包括了很多有关邸报的资料。实际上,本书的出版也受到龚当信的协助。

因此,当时的欧洲人已经通过期刊、书籍等充分了解了中国邸报的内容。可以说,至少在18世纪,中国的邸报已经进入了全球公共的视域。我这里用“全球”,当然并不包括南美洲、印度等等,而是宽泛地包括超越汉字文化圈的地域。


五、文献的接受

这一部分中,我主要关注欧洲读者怎么利用邸报的内容来表达自己的思想。

首先从伏尔泰(François-Marie Arouet)开始讲起。伏尔泰很清楚中国有邸报。伏尔泰是《百科全书》(Encyclopédie, ou dictionnaire raisonné des sciences, des arts et des métiers)“Gazette”词条的编纂者。他提到:“Gazette是对公共事务的记述……中国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刊物,这个国家的邸报是根据皇宫的命令每天印刷的。”有进一步的证据可以证明,伏尔泰利用了经龚当信翻译的邸报。另外,在其著作《风俗论》中,伏尔泰也对中国的邸报给予了类似的积极评价,强调其真实性和“公共需求”方面的特征。可见,伏尔泰利用中国邸报,来论述其理想中的政府形象。

孟德斯鸠(Charles Louis de Secondat, baron de La Brède et de Montesquieu)和魁奈(François Quesnay)对中国的看法比伏尔泰更有批评意味。比如,孟德斯鸠引用了龚当信所提到的邸报作者因言获罪的例子,认为“没有比这些模糊的法律更危险的”。对他来说,“中国是一个专制国家,它的原则是恐惧”。而魁奈则指出,“中国是一个合法的专制者统治的国家”,中国政府“不是一个野蛮的政府,它的基本法完全独立于皇帝”。而在1766年,瑞典出版《写作与出版自由条例》。当代学者芮瑞娜(Lena Rydholm)在研究中发现,瑞典政治家以中国的邸报为例,来加强他们在瑞典推行一部新闻自由法案的主张。

最后,我简单提一下乾隆时期的邸报资料。乾隆时期最重要的材料是钱德明(Joseph-Marie Amiot)的《中国历史、科学、艺术、风俗习惯回忆录》(Mémoires concernant lhistoire, les sciences, les arts, les moeurs, les usages, &c. des Chinois)。这本书中包含了很多邸报资料。比如,《四库全书》在出版之前,欧洲已经流传着与其相关的消息,这些都是钱德明通过翻译邸报而来。

总之,我用“从周边看中国”“交错的文化史”以及“‘之间’的艺术”三种方法来研究邸报。可以得出的结论是,在18世纪,中国的邸报已经进入了全球公共视域。

(张端成 整理)



发布时间: 2025/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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