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回应有关建构“中国”的问题
张隆溪
香港城市大学比较文学与翻译讲座教授
我最近在《欧洲评论》上发表了一篇文题为《Re-Conceptualizing China in Our Time: From a Chinese Perspective》的文章。
“中国”这个概念对于中国人来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但在国外就会有人对“中国”这个概念提出一些问题,这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什么是中国”,另一个是“什么是中国性”。这些问题的讨论当然是和最近几十年来西方社会科学理论的发展有关系的。关于民族主义理论,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有一本很有名的书叫《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是一位印度学者,他编了一本很有趣的讨论后殖民主义的书,在序言里他说安德森这本书太有名了,很多人没读过这本书但都知道有这本书,他们会简单地以为民族国家就只是想象的共同体。虽然现在有很多东西,比如跨国公司、全球化,都在挑战民族国家。但从很多角度看,民族国家还是有基础的,并不是说在全球化时代,全世界就变成了一个民族。
西方讨论民族国家的形成,是根据欧洲历史的背景来讲的。中世纪的时候欧洲没有民族国家,经过文艺复兴、宗教改革等,在近代才产生了民族国家。“民族国家”这个概念是从近代才有的,它放在欧洲的历史背景下是没有问题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大家往往认为欧洲历史下背景下产生的概念是普世性的。所以就会有人质疑中国是不是一个民族国家。
另外是关于“中国性”的问题。大概在2000年的时候海外学者对“中国性”提出质疑,比如任教于澳大利亚的学者洪美恩,他是出生于印尼的华裔。他对“中国性”这个概念就提出挑战:中国人老是觉得自己是很了不起的民族,他觉得这对中国人其实很有压抑性的。因为他觉得做中国人并没有什么可得意的,也没有什么好的。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印尼排华很厉害,华人是被歧视的。对于海外华人,他觉得血统只是一个神话。他不愿意当中国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将这个东西理论化了以后会有问题。
现在西方的理论在全球范围内占据一个中心的位置。所以西方的理论比如离散、民族国家,被认为是最先进的。因此我们有必要对此作出回应。作为一个中国的学者,站在中国的立场怎么样去回应对于中国的讨论?在这个意义上,我很高兴葛兆光先生写了《宅兹中国》,他用很丰富的历史文献的材料,学术地来讨论什么是中国。这本书的一个观点是在宋代中国的观念就已经很明确了。在《宅兹中国》这本书里提出了主体性和空间性。生活在中国的人对于中国的认同是主体意识,这是文化的角度。可是另外一个很重要的是空间性,中国是有一个很具体的疆域的。这两个东西放在一起才可以说什么是中国。
我开始的时候讲“中国”对于中国人本来不成问题。但外面的人质疑什么是“中国”,什么是“中国性”,我觉得我们就应该准备一个回答。这个回答不是站在民族主义的立场,而是一个学术的立场。讨论一个问题的时候不能没有自己的背景,但这种背景不是局限自己,而是让自己的理解有一个内容的基础。把自己文化看成是唯一的、最高的是非常危险的。现在中国要提防的就是狭隘民族主义的立场。
(吴洪斌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