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阿宋的金羊毛
——域外汉籍旧钞本与中古文史之漫议
童岭 南京大学文学院讲师
希腊神话中,英雄伊阿宋为了夺回王位,开始了夺取金羊毛(Golden fleece)的艰辛之旅,金羊毛由一头不眠的毒龙看守。取得金羊毛后,伊阿宋的归途也是困难重重。用这个故事来类比我自己这几年研究的域外所藏中古(六朝隋唐)汉籍旧钞本,可谓极其相似。
“西陲”与“东极”——中国中古文明所达到的东西两端,存在着共通性因素。比如,从五胡时代(淝水之战后)就开始大量东传的域外汉籍旧钞本,它的某些性质就与敦煌钞本很类似,然而又有一些本质的不同。敦煌学业已百年,好处是我们可以参考其已经取得的丰硕成果;“坏处”是敦煌学里面有一些没有经过辨析而约定俗成的用法。比如,“钞本”、“写本”二辞,目前基本上是处于混用的状态;欧美汉学界单单用了一个“Manuscript”涵盖之;日本汉学界则以为两者相同,其实,还原到刻本之前的、六朝隋唐钞本学术世界的实际语境中,“钞”(抄)、“写”有本质之不同,如此等等,对于方兴未艾的汉籍旧钞本研究来说,都是不得回避的问题。
报告的内容,实际上略分经、史、子、集四部。因为现代学术意义上的“文史”二字大抵可以涵盖清儒的四部。经部首先看《讲周易疏论家义记》。以往我们读孔颖达的《周易正义》,感觉颇具条理。先音读,后前人说,再到自己的疏论,中间有明显分隔符。这个体例是不是从来就有的呢?观此残卷,已有初步之条理。这表明《周易正义》出现之前,南朝义疏体《易》学界存在一个摸索过程。又如,唐玄宗天宝年间颁行楷书后,原隶古定本“伪古文尚书”就渐渐消失于中土,连猛攻“伪古文尚书”的阎若璩也不知“隶古定”三字为何物。然而,扶桑所藏“九条本”与“神田本”却可将经学史上这一重要文本复原。
史部请看《东观汉记》的例子,通过《秘府略》可以补今人吴树平教授校注本数则,其中有一则关系到“外戚传”在两汉史书中的体例问题。又如,中华书局三册标点本《南齐书》,经过王仲荦、朱季海、丁福林等氏校正之后,还有无继续校勘的可能?我们可以利用荻生徂徕手批南监本的识语,校出大量异文,有些可据之考史,如张敬儿袭击江陵之事,百衲本即汗漫不可读,据此可重知宋、齐之交长江中上游之激烈兵变。子部,请看《琱玉集》与《翰苑》的例子,均可从中看出中古时代的知识与思想。集部的例子则举《文选集注》。
最后,我想指出的是中国学术有“自我更新功能”与波澜效应。某些汉籍旧钞本固然毁于中土之兵燹等书厄,幸存一线于东邻;然而也有一些是被学术史自然淘汰的。对于后者,我们不应过分拔高其价值,诚如四库馆臣所云:“天地英华所聚,卓然不可磨灭者,一代不过数十人。其馀可传、不可传者,则系乎有幸、有不幸。”